报道

    闹钟在耳边发出急促而坚决的声响，残忍地将迟映余扯出那个让人沉溺的梦境。

    迟映余睁开眼睛。

    天花板是熟悉的，混合了灰尘与各种香氛味道的陈旧气息。

    她静静地躺了几秒，任由那些关于孤儿院、带着虚伪笑意的夫妻以及男生苍白脸庞的碎片，在意识的表层缓缓沉淀，最终消散于无形。

    她忘了谢却之最后的回答是什么了。

    或许他什么都没说。

    又或许，是她在被送回孤儿院的那个下午，就主动将那段记忆，连同那件漂亮的公主裙一起，永远地封存在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谢却之。

    这个名字又一次被挖掘出来，伴随着一个荒诞的梦，在这个再平静不过的早上，带给她一丝酥麻的痛感。

    他在她高中时去了国外疗养。

    而她，在被养父母榨干了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后，也被轻飘飘地送回了那个她以为自己已经永远逃离的地方。

    没有告别。

    他们之间，从未有过真正的开始，自然也谈不上结束。

    她对谢却之的情感还没有她的养父养母对谢却之的情感复杂。

    谢却之在她眼里和那些在她面前孔雀开屏的男生没有区别，只是他要显得更加沉稳。

    她微不足道的难过好像只是因为，第一次以为自己在家人那里得到了关爱，结果这份关爱是明码标价的。

    并且在她无法支付这份关爱时，他们便要残忍地收回。

    谢却之不是罪魁祸首，甚至都不是帮凶，可迟映余就是无法控制地将怨气也波及到他身上。

    高高在上的姿态也是一种错误。

    宿舍里很安静，只有舍友们均匀的呼吸声。迟映余悄无声息地坐起身，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

    六点半。

    她掀开被子，踩在冰凉的拖鞋上，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漂亮的小脸上有一丝伤心，她果然还是没法完全不在意。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

    她衣柜里那些时髦前卫的衣服，大多都放在校外的出租屋里。宿舍里只有几件方便上课的基础款卫衣。她挑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白色外套和一条黑色长裤换上，然后拿上手机和钥匙，离开了宿舍。

    清晨的校园，还笼罩在一片薄薄的雾气里。

    空气湿润而清冽，带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迟映余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老旧公寓的地址。

    车子驶出校门，将那些属于青春和理想的塔楼与林荫道，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用钥匙打开门时，一股混杂着小米粥和煎蛋香气的味道，就从对门那条小小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她换鞋的动作，顿了一下。

    对面的门，几乎是和她开门的同时，被从里面打开了。

    李诀穿着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和工装裤，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一碟金黄的、边缘带着一点点焦香的煎蛋，还有一小份看起来很爽口的凉拌黄瓜。

    他看到她，似乎也愣了一下，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硬朗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我……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沙哑，简短，“我以为你……还在学校。”

    “回来换件衣服。”迟映余轻声说，她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托盘上。

    “哦。”李诀应了一声，然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将手里的托盘，往她面前递了递，“刚做的。还热着。”

    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她，仿佛在为自己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感到一丝窘迫和不安。

    “我今天第一天上班，快迟到了。”迟映余看着他，没有立刻接。

    “……那、那你路上吃？”李诀更窘迫了，他甚至想把托盘收回去，“不、不方便就算了……”

    “不用。”迟映余忽然笑了，她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我进去换衣服，很快。你等我一下。”

    她看着李诀，补充了一句，“粥，看起来很好喝。”

    李诀看着她走进房间，关上门，整个人还愣在原地。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托盘，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那张总是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傻气的弧度。

    迟映余很快就出来了。

    她换上了一件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真丝衬衫，和一条高腰的黑色阔腿裤。

    淡金色的长发被她随意地挽成一个低低的发髻，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

    脸上化了淡妆，遮住了所有的倦意和苍白，只剩下一种恰到好处的干练。

    她走到李诀面前，自然地接过了他手里的托盘。

    她就凑在李诀的面前，用勺子喝了几口粥，然后擦擦嘴。

    “走了。”她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向楼梯口。

    李诀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像如梦初醒般，转身回了自己那间小小的屋子。

    启元创投位于京州CBD最顶级的写字楼“环球金融中心”的最高三层。

    虽是子公司，却坐落在总部的大楼。

    当迟映余从出租车上下来，抬头仰望这栋蔓延到天际的庞然大物时，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己和这些人之间天堑鸿沟。

    她走进那间挑高足有十几米的大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不知名的高级木质香薰的味道。

    四周，是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步履匆匆的男男女女。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最得体的微笑，精密地有些恐怖。

    迟映余走到前台，对那位妆容精致、笑容标准的前台小姐，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您好，我是迟映余，今天来报道的实习生。”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查询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更加热情和恭敬。

    “迟小姐，您好！人事部的陈经理已经在等您了，她让我带您直接去会客室。”

    她一边说，一边从前台后面走了出来，亲自为迟映余引路。

    “陈经理？”

    “是的，陈婧，陈经理。”前台小姐微笑着解释道，“她是总裁办的首席秘书，也是这次实习生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首席秘书。

    迟映余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

    她被带到了一间视野极佳的会客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京州的城市风光，车流像蝼蚁，楼宇如积木。

    她没想到，她这种实习生居然会被带到会客厅，本来她只是怀疑沈霄从中做梗，现在是完全确定了里面有沈霄的手笔。

    很快，一个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职业套装，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气质优雅的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迟小姐，你好。我是陈婧。”她对迟映余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块百达翡丽腕表，不是很亏的款型，大约十五万出头。

    “陈经理，你好。”迟映余也伸出手，与她轻轻一握。

    “欢迎你加入启元。”陈婧的目光，在她身上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圈，那眼神专业锐利，却不带任何冒犯的意味，“沈总今天上午有个跨国会议，他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他说，他很期待与你的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