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菟丝花】5.我帮你

    男人快步走过去，半跪着伸手将她从冰冷的水泥地上抱起来。

    手臂一收，手掌贴上她的大腿，才发现触感滑得几乎不真实，像细水流过掌心。

    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生怕手上的薄茧蹭疼她。

    怀里的她轻得像没什么重量，可那股颤意却一阵阵传过来。

    低头时，他才看见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又落了下来，沿着脸颊滑进鬓发里。

    怎么这么能哭……他垂眼盯着她睫毛上挂着的泪珠，那滴眼泪要掉不掉地悬着，映着窗外的光，亮得刺眼。

    她的指尖勾着他的手腕，凉得像块玉。

    周祁莫名烦躁起来，这股烦躁从喉头烧到心口，又窜到太阳xue突突地跳。他该甩开这手的，可掌心却不受控地收紧了。

    这么娇气，怎么在厂里活下来的？

    “怎么又哭了？”嗓音低得像压着火，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慌。

    徐未晚抿了抿唇，声音轻轻的：“疼……也怕。”

    她的眼睛亮亮的，湿得像刚下过雨，仰着脸看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周祁垂眸，眉心皱得更深：“怕什么？”

    “怕你走。”她的手指紧紧勾着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不让他抽开，“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他怔了半瞬，本能地想拒绝，可对上她的眼神时，喉结却动了动，把拒绝咽了回去。

    就像南方梅雨季——潮湿的，黏腻的，怎么甩都甩不脱。

    “我好孤单，你是在这里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她语气半真半假地倾诉着。

    周祁沉默了两秒，还是没说话。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身上有一种莫名让人安心的味道，心里那口郁气像被轻轻抚平了一些，委屈和不甘都暂时压下去。

    “嗯……”她垂下眼，唇角细微地动了一下。

    他似乎不太喜欢说话，可又不会拒绝她。

    徐未晚低着头，手指轻轻拽住他的袖子，又像是不经意地开口：“我在这儿……其实挺辛苦的。”

    周祁侧眸看她，终于出口：“谁为难你了？”

    “大家都不太爱理我吧……可能觉得我笨，做事慢，又不合群。”她说着，像是怕他不信似的，又补了一句，“有时候她们还会故意笑我。”

    周祁的眉皱了皱，正要开口，她忽然偏过脸，就着他衣袖悄悄擦了擦眼泪。

    “你……”他愣了下，低声道，“有纸。”

    “不要。”她摇摇头，抬眼看他，眼里像是藏了一汪水，“纸是凉的，你的衣服……暖一点。”

    头顶的呼吸似乎重了些，她有意无意靠的更近。

    “腿还是疼……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工。”

    “不能就歇几天。”

    “可歇几天……工钱不就少了吗？”她低着头，小声说着，眼尾的泪痕还未褪干，“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趁机说我偷懒。”

    “谁说？”他的声音低了半度。

    “就是……你也认识的那些人。”她像怕他不信，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去。

    周祁沉默了两秒：“少理她们。”

    徐未晚轻轻咬了下唇角，试探着转开话题：“那你呢？平时在厂里都做什么？”

    “偶尔来看看，帮收收账。”他避开和她的对视，语气平平，“平时在隔壁机械厂打下手。”

    “打下手啊……”她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琢磨他的意思，又问，“那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路过。”

    徐未晚“哦”了一声，心里却有些发酸——这样淡得像风吹过的回答，听不出情绪，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确实像其他女工说的那样，冷冷的。

    她抱着腿坐着，故意把受伤的膝盖露得更明显些。唇瓣被自己咬得泛白，又很快恢复成娇艳的红色，像朵被人掐过的海棠。

    “唉……这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说着她抬眼看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慌得她立刻垂下睫毛。

    “还疼？”周祁蹙眉，声音不重却带着压迫力。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医生刚才说是皮外伤，但我自己还是觉得……有点走不动路。”

    她说着，似有似无地按了按膝盖，又抬起头，眉眼委屈得厉害：“要是耽误了活儿，被记工分就不好了。”

    这回倒有几分真情实感——她是真怕被扣工分。家里早早就断了接济，如今连扯块新布做衣裳的布票都攒不够，更别提买雪花膏了。

    周祁盯着她没说话。

    她偷眼瞧他，见他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恼起来。

    这男人怎么油盐不进？在江城时，那些公子哥见她蹙个眉都要心疼半天。

    这沉默比厂里最凶的工头骂人还难熬，手指在身下绞着那床单，一圈一圈绕着，像在犹豫什么。

    隔了一会儿，她轻轻开口，嗓音又细又绵：“可我一个人……又不认识人，也不知道让谁帮我和她们说……”

    她声音细得快碎掉，又像是怕吵着他似的轻声抱怨：“那些人……巴不得我出点错。”

    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水光潋滟，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阴影：“你说，要怎么办呀？”

    周祁手指搭在膝头，骨节分明。他盯着她半晌，像是被她一口一口绕进去了似的，忽而低声道：

    “我帮你说。”

    徐未晚轻轻“啊”了一声，抬眼看着他，嘴唇张了张，似乎有些意外：“真的啊？那……那你不会觉得我麻烦吗？”

    他没回答，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她笑了，眼尾却还挂着一点未干的泪光，笑容里带着不动声色的依赖：“你对我真好……”

    周祁眼神暗了暗，抬手拉了拉她搭在被子边的毛毯，像是想把她盖得严实一点：“别再摔了。”

    她软软地嗯了一声，却悄悄歪过头去看他，目光又亮又黏：“那你以后也会一直帮我吗？”

    他看着她几秒，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终只低声道：“看你表现。”

    “那我会乖的。”她立刻点头，语气又快又轻，像是怕他反悔。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