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记忆海
第六章 记忆海
学院宿舍区的走廊，自动照明灯顺着黎安的脚步依次亮起。夜色从透明穹顶外缓缓渗入，洒在银白色的地面上。 空气清凉，墙壁间传来低沉的能量管流动声——那是城市心脏的脉搏。 黎安抬手，在舱门识别处轻轻一触。 一道柔光扫过她的掌纹，随即门滑开，发出一声轻微的气压声。 房间内的灯自动亮起。 这是一间典型的学院宿舍——两层结构，银灰与淡蓝的主色调，整洁却冷清。墙上挂着星图投影。 空气温度自动调整为舒适的二十二度，可黎安仍觉得冷，像从中央推进舱离开时那阵风一样，带着难以名状的空洞。 她整个人几乎是被疲惫压垮似的跌坐到床边。 “今天要是再多跑一个流程，我可能就直接死在身份更新系统里了。”她嘀咕着，手指抹过终端屏幕。 一整天的事务：学籍复核、导师面谈、体征绑定、AI同步校准……每一项都要她签电子授权。 黎安揉了揉太阳xue，头脑混乱，眼前总是闪过那个少年—— 那双眼睛。 那种让她心跳失序的澄澈目光。 “星辰之子。”她喃喃。 嘴角带着一丝无奈的笑。 她本该早点察觉的。 ——一天前。 中央推进舱的休息区。 舱壁外的星辰流动如海，机械的低鸣声在空气中颤动。 “七年后，我会随着曙光到达那里？” 少年望着半人马座。 黎安侧头看他，轻笑：“是吗？” “你是谁？”少年忽然问。 “我啊……我是阿德里安·哈特曼博士的临时助理。”黎安答道。 “怪不得我之前没见过你。” 黎安看着他那张干净得几乎不真实的脸，一瞬间，脑海深处像被什么触动。 十三年前的记忆突兀地闯入—— 那时，月安卫队的灯光刺眼，小小的男孩扑在她的怀里，哭着喊：“jiejie——！” 然后被人从她怀里拖走。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 “你，今年多大了？”黎安问。 “嗯……应该是十八吧。”少年想了想，回答。 “十八啊……我有个弟弟，如果他现在还活着，也差不多是这个岁数吧。” 黎安笑了笑，却怎么也掩不住眼底那抹落寞。 “是吗？”少年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就在这时，黎安的通讯终端亮起—— “黎安，你在哪？”是伊森。 “中央推进舱休息区。” “别乱跑，回来吧。” “知道了。” 黎安抬头，最后看了少年一眼。 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却有着一种孤独的纯净，像无垠星海中唯一的光。 “抱歉，我要走了。” “嗯。”少年微微点头。 “认识你很开心，有机会再见吧。” “好。” 黎安转身离开。 她的步伐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 “喂——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忽然喊住她。 黎安笑了，回过头。 “我？我叫黎安。” 话音落下，她再次转身。 脚步声渐远，光影吞没她的背影。 少年愣在原地，像被定格。 直到下一秒—— 黎安忽然感觉背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冲撞，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抱住她。 那力量几乎是带着哭腔的颤抖。 “jiejie……你终于来接我了。” 黎安整个人僵住。 她慢慢转身，看见少年脸上还残着泪痕。 他的眸子依旧那样明亮，只是此刻，那星辰的光，映出了她的影子。 黎安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胸口的起伏才慢慢平稳下来。宿舍的空气循环系统轻轻嗡鸣，天花板上的柔光灯投下冷白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映得那双眼微微发红。 她盯着那一成不变的天花板，视线却早已虚焦。 那一幕幕回忆仍旧如碎片般在脑海里闪烁——那双眼睛、那句带着哭腔的“jiejie，你终于来接我了。”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一刻少年的体温，带着颤抖与压抑的哽咽。 “黎澈……” 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空气中。 她从未想过，那个少年……会是他。 她找了十多年，跨越了地月轨道、移民带、深空站、甚至去过好几次轨道遗孤数据库，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弟弟的任何信息。 所有人都说，他可能已经死了。 而如今，真相却冷漠得近乎荒谬—— 他并没有死，只是被藏进了“曙光”。 那个被视为人类希望、象征未来的计划，竟然成了她与弟弟之间最深的隔阂。 黎安闭上眼，呼吸缓慢而混乱。 一股莫名的眩晕从胸口蔓延开来。 她本该高兴的，不是吗？ 她找到了他。 可喜悦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 ——找到了又怎样？ 那个会哭着躲在她怀里的小男孩，已经被时间和孤独重塑成了“星辰之子”，成为了“曙光计划”的一部分。 她找到了他，却再也触不到他。 “没有意义啊……” 黎安轻声笑了笑，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愉悦，只有疲惫。 就在这时，宿舍的空气系统发出一声轻响，天花板的灯光闪了闪。 一个清晰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带着机械合成后的温柔音色—— “黎安，有访客请求通行。” 黎安眨了眨眼，愣了一下。 是NOVA。 那是苏芷博士送给她的私人AI，一个已经属于上个版本的型号。 NOVA的外壳设备放在桌角，蓝色的能量光环在微微闪动。 “访客？” 黎安抬起头“谁？” NOVA的语音模组里传出轻微的电子嗡声，像是在检索：“访客身份验证通过，特权编号——A-EIDOS—07。” 黎安的心，骤然一沉。 NOVA的语音随即恢复平稳：“是——黎澈。”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黎安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什么？” 宿舍门口的自动感应灯在她脚步声逼近时亮起，柔白的光晕扩散开来。黎安几乎是小跑着到了门前，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她的手在门控面板上轻轻一碰—— “嘶——” 舱门应声滑开。 然而门还没完全敞开，一个温热的影子便猛地扑进她怀里。 “jiejie！我来找你了——！” 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清亮与兴奋，震得她几乎愣住。那一瞬间，黎安被撞得一个踉跄，整个人几乎是被他牢牢抱在怀里。 “黎澈？” 黎安怔怔地开口。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下意识地问。 黎澈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仍旧紧紧抱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好想你。” “黎澈——”她有些手足无措，推了推他，“先、先松开我，好吗？” 可他抱得太紧了。 就像生怕一旦松手，她会再次消失。 直到他们走进宿舍，舱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发出轻微的“嘭”声。 黎澈这才终于松开她。 他的手指还依恋地在她的手臂上停了片刻，仿佛不舍得那最后一点触感消失。 他退开半步，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辰——只是现在多了一份真实的人气。 “对不起，”黎澈笑着挠了挠头发，“我太激动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再一次问。 黎澈眼神闪了闪，有点像做了坏事被逮到的孩子。 “我——想来看你。” 黎安还没反应过来，他便补充道：“我今天的导师，文图拉老师，给我放了一天假。他说我最近太闷在基地里了，状态不太好，就让我出来透透气。” 他说着，露出一个有些狡黠的笑：“所以我就来找你玩啦。” 黎安有些哭笑不得，半靠在宿舍门边，看着眼前这个不远万里跑来的少年：“那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黎澈抿着唇，他很认真地说：“我找苏芷博士要了访问记录，找到了你的信息，然后又去找哈特曼博士……要了你的住址。” 他说得一本正经，似乎不觉得这其中有任何不妥。 黎安愣了愣——那两位可都是顶级研究者，结果他居然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拿到私人信息？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嘴角还是抿出笑：“你啊……这可是违规行为。” “我知道，”黎澈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愧疚，“但我真的很想见jiejie。” 他微微抬头，眼神里有种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的光。那种光不带欲求，不带野心，像是寒星与雪原间最纯净的一点亮。 黎安这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他。他的气质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安静、纯洁，像深空中一颗孤悬的行星，不属于任何人，也不被尘世染指。 那种纯净，甚至让黎安有一瞬的恍惚。 “黎澈。”她轻声唤他。 “嗯？”他歪着头，嘴角微微上扬。 “很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他笑着说。 黎安的唇角也跟着弯起，眼底的温度一点点浮上来。 “他们都叫你‘星辰之子’？”她问。 “嗯嗯。”黎澈点头， “因为你给人的印象就是啊。”黎安笑了，笑意里带着一种温柔的傻气，“像星辰一样，干净、耀眼、又让人不敢太靠近。” 黎澈眨了眨眼，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黎安忽然有些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吃饭了没？” 黎澈摇摇头，表情有些委屈：“我一早就出来了，还没来得及。” “天哪……”黎安轻轻叹息，忍不住笑了，转身走向厨房那边，“你跑那么远，还不吃饭？” 黎澈乖乖地跟在她身后，眼神里藏着对一切的好奇。 宿舍的厨房不大，金属流线的墙面与柔光灯带无缝衔接，整面cao作台是一块智能感应合金，只要指尖轻触，界面便会浮现出全息菜单与食材调配系统。 黎安站在cao作台前，食材舱自动识别到她的身份，发出温柔的提示音：“检测到黎安，是否调出标准营养配方？” 黎安摇了摇头，笑着回答：“不用，我今天想手动烹饪。” 全息界面顿时一顿，似乎连系统都在犹豫：“手动……烹饪？请确认是否启用‘传统cao作模式’？” “确认。” 随即，cao作台的金属表面分层滑开，露出隐藏在内部的炊具模块——加热盘、液体调控管、纳米勺与折叠锅壁缓缓展开。那些原本只存在于博物馆资料里的“烹饪工具”，如今显得既古老又新奇。 黎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神中闪着真切的好奇。他走近两步，低声问：“这就是……做饭？” 黎安一边调温，一边笑：“嗯。以前的人类没有自动营养机，也没有全息食配系统，他们每天都要自己准备、清洗、切菜、烹调。” “切菜？”黎澈重复着那陌生的词。 “对啊。”黎安调出储存仓，从冷冻层中取出几块脱水蛋白和新鲜蔬质。经过解冻与水化后，它们恢复成柔软的自然形态——绿色的、带着微微香气的植物纤维。她拿起一柄镭切刀，手腕轻轻一抬，细细的光刃在空中闪过，“比如这样。” “怪不得……”黎澈目不转睛地看着，“没见过这种方式。jiejie好厉害。” 黎安忍不住笑了笑，侧头看他那认真又崇拜的神情，轻声道：“也没什么厉害的，只是……有时候，自己动手做饭，会让人觉得温暖一点。” 说着，她调低火能频率，锅底亮起柔和的红光。液化的蛋白质在锅中慢慢翻滚，散出淡淡香气。她又加入少量香料粉末，那些来自地球的植物提取物混合着蒸汽，带着一种久违的生活气息，柔软地弥漫在宿舍的空气里。 “好香啊。”黎澈眨了眨眼，语气里满是惊叹，“以前的人每天都能闻到这种味道吗？” “是啊，”黎安笑着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柔和的男声从墙角的光域中传来：“检测到非标准能源波动，请问是否需要我协助控温？” 黎澈的神情微微一变，猛地抬头。 光影在空气中凝聚，一个男性人形的全息影像浮现出来，银白的短发，冷静的金色眼瞳。 “……NOVA？”黎澈惊讶地脱口而出，“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是曙光计划的中枢AI，是人类星际航行体系的主控智能——按理不该出现在任何民用宿舍网络中。 黎安笑着解释：“这是苏芷博士给我的老版本NOVA。这个版本只保留了生活协助和情感对话模块，没有战略权限。” 黎澈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神中带着一种又惊又叹的神情：“原来如此……苏芷博士对你真好” NOVA的虚影微微一笑，语气温柔：“黎澈，很荣幸再次与您交流。请允许我在安全范围内协助黎安女士完成烹饪。” “当然可以。”黎安笑着点头。 很快，厨房里便多了一道灵动的“影子”。 NOVA通过全息能量臂接手部分cao作——帮黎安调控温度、搅拌调味液，而黎安则安静地将切好的材料放入热能锅中。热流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带着轻微的电离香气，与合成调味液混合出近似家常菜的味道。 “这味道……”黎澈轻轻嗅了嗅，“好奇怪，又有点怀念的感觉。” 黎安轻笑：“也许是因为我们体内的记忆编码里，还有属于旧人类的那一部分吧。” 几分钟后，餐桌上浮起一盘冒着热气的菜肴——那是黎安用仿土豆和合成蛋白制作的简易炖菜。 金黄的汤汁在灯下流转光芒，香气温柔而朴实。 黎安将碗递到黎澈面前：“来，尝尝我亲手做的菜。” 黎澈接过碗，指尖碰到她的手，微微一颤。 他抬眼看她，眼底的星光温柔得近乎不可思议。 “谢谢你，jiej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