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影成形
疑影成形
夜色沉重,傅宅書房燈火如豆,帳冊散落案上,墨跡未乾的痕跡在燭影搖曳下斑駁如謎,似有話未盡,亦似隱匿著無聲的真相。 「這壓痕……不是尋常翻頁能留下的。」昭寧手指輕敲書角,語聲低沉,「像是剛寫完便立刻被覆上紙張,墨未乾時才會這般清晰地轉印。」 傅懷瑾沉默,取過那頁紙與一旁團壽圖的備份細細比對,目光在筆鋒與圖樣間來回掠過,忽地眉峰微蹙。他指腹緩緩摩挲著那處印痕,聲音低啞:「這字形筆勢……與羅府帳本上的,極為相似。」 他沒有說出名字,卻意有所指。 昭寧垂眸片刻,幽幽開口:「若不是有人從中調包……那便是,這圖樣一開始就不是從沈府出來的。」 她仍未說出「昭璃」二字,卻知道他早已心中有數。 傅懷瑾目光微凝,將備圖展開,指尖輕點團壽圖下方的針腳標註:「圖樣沒錯,數目也無誤,但這道標記線的針法,與原樣略有差異……像是被人依樣改過。」 「若是如此,便說明有人不止動了帳冊,連繡圖也換了。」 昭寧呼吸一窒,聲音漸冷:「昭璃平日從不入帳房,卻能調動掌帳之人與繡房的備樣……若她真與羅府有所勾連,自能從圖樣到數目一手遮掩。」 她抬眼望他,神情冷靜卻藏著不可名狀的痛楚,低聲道:「小螢或許早已察覺圖樣有異,才會以針腳暗藏訊息,欲留最後一縷提醒……可惜,未及言明,便魂斷繡房一隅。」 傅懷瑾眼底沉色漸濃,一字一句地道:「整條線,從設計、檢樣、交帳到繡製,若都落在她手裡……那這帳冊,怕早已被翻寫過無數次。」 燈火跳動間,那頁紙在案上微顫,像映出某人藏匿於暗處的陰影;忽遠忽近,難辨真偽。 懷瑾眉心微蹙,正欲開口,阿福匆匆進門,低聲稟道:「爺,線人來報,今晚羅府忽令封鎖帳房。日暮時,有一輛無標記馬車從後巷駛入,停於帳房偏院,一刻鐘後離去;途中,有人從窗中丟下一個布包。」 懷瑾聞言,目光一沉,將手邊紙頁疊起:「不尋常。這動作,像是轉交密信,又刻意不落痕跡。」 昭寧輕聲接說:「小螢留下的那張團壽圖備本,你還記得嗎?她將密碼縫在線裡……若這手法是她從昭璃那學的,那些布包,極可能也藏著相似的機關。」 他微頷首:「若圖樣自羅府流入沈家,再以繡品為媒介回傳密意,這來回幾次,真相早已被蒙上太多層布。」 傅懷瑾沉聲道:「我得進羅府一趟。」 昭寧微怔,隨即抬眸直視他,眼中無畏:「我陪你。」 他眉目不動,語氣平靜,卻如鐵石般不容置疑:「帳房所在之處屬內院重地,守衛森嚴,識人極嚴。若無內應,旁人難以潛入。」 她低聲問:「你已有安排?」 他頷首,語氣沉穩:「今晚羅府設宴於前廳,主事者多半不在內院,正好可趁亂探查。辰時動身,我會令阿福備車,自後巷繞入,翻牆潛入帳房後廊。」 昭寧咬唇,眼神堅決,聲音壓低卻分外清晰:「既因我而起,這步路,自當由我與你一同走完。」 傅懷瑾靜靜望著她片刻,眼底一瞬掠過不易察覺的波動,終於點頭:「那就換上夜行衣,子時前出發。」 *** 夜半,羅府後牆處。 夜行衣裹身的昭寧伏在牆角,手中緊握那枚藏著針腳異動的圖樣。風捲過桂枝,院中靜得出奇,遠處帳房亮著微光,門前竟不見人影。 兩人翻牆而入,穿過廊道與假山石後剛欲貼近帳房,忽聽右側偏院傳來一聲低語與腳步聲。 傅懷瑾反應極快,一把扣住昭寧腕間,目光一閃,飛快掀開停靠牆側的汽車車門,將她整個人迅速擁入車內。車門「咔」然閔上,他沉穩落座,將她護在身側,動作利落無聲,卻帶著一股不容置喙的沉勁。 車內僅餘微弱燈光,簾幕早被拉下,將兩人緊緊隔絕於這暗夜之中。 車外,腳步聲漸近,兩名僕婦腳步交錯,小聲說話。 「今兒帳房鎖得死緊,是羅老爺吩咐的,說裡頭有樁要緊東西,不許旁人靠近半步。」 「我瞧見羅老爺下午還親自送了一軸畫進去,還叮囑廊下的小廝一概不得靠近。」 「這麼遮遮掩掩的,該不是帳裡頭……藏了見不得的東西罷?」 話音愈來愈低,終於拐入遠廊,消失在風聲中。 車內卻靜得可怕。 那瞬間的貼身未散,他的手臂尚落在她肩背之後,溫度灼熱。她的氣息微亂,呼吸與他幾乎交纏,他眼底的暗光未退,像是尚未平息的潮湧,在這靜默中浮動。 昭寧不敢轉頭,只緊握著懷中那枚藏信布囊,心跳一聲緊過一聲。她能感覺到他並未移開目光,那一道炙熱沉靜的注視,如影隨形。 傅懷瑾低聲問:「你還撐得住?」 聲音極輕,卻藏著克制的壓迫,像是一觸即發的引線。 她輕點了點頭,卻不自覺地夾緊雙膝。那場鏡前之夜的羞辱餘韻尚未散去,車內溫度悶熱,她幾乎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而此刻,這密閉車廂裡的靜,不再只是為了避人耳目,而是另一場,情慾潛伏的風暴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