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傀儡心（2）

    三人跟着内侍快步赶到寝宫外，便被宫人拦下。

    守门的年长宫女见到岑澜，连忙行礼，低声道：“圣人寝宫里不许男子入内。”

    祁瑾微微皱眉，最后还是叮嘱岑夙一句：“有事叫我。”

    岑夙与岑澜并肩走进寝宫，一入内，便闻到淡淡的药香和胭脂气，空气中却隐约透着一股子阴冷。

    殿中陈设极为古朴，两侧墙上悬着一排排玉佩、古铜镜，窗下有雕刻着异兽的屏风，将内外隔开。

    榻上正卧着一名年轻女子，容颜端丽，眉宇清冷。

    她不过二十多岁，正是年华鼎盛，却因病昏睡，面色苍白，呼吸浅弱。

    这正是当今圣人。

    她原本是没有继承大统资格的公主，幼年时母家失势、在宫中并不受关注。她十八岁时先皇崩逝，新旧权臣、宗室各系明争暗斗，朝局动荡，她却能在诸多兄弟中脱颖而出，扶持心腹，将江山掌握在自己手中。

    哪怕此刻昏卧病榻，眉宇间依旧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威势。她身上那种从刀光血影里杀出来的冷静，令寝宫内外的气氛都自然而然低了几分。

    侍立在她床侧的，是一名衣饰素净的中年女官。她神情紧张，见岑澜、岑夙进来，便低声道：“二位姑娘，请。”

    女官在榻侧守定，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圣人苍白的脸上，片刻后才回身，低声自报家门：“奴婢于氏，侍奉圣人多年。昨夜之事……一切都是从夜宴后开始的。”

    岑澜略一点头，声音平稳：“于女官，不必拘礼，只将昨夜发生的事仔细说一遍即可。”

    于氏神情沉静，声音不大：“昨夜花朝夜宴散后，圣人先是在殿中与几位大人单独会见。几位大人离开后，那时她神色如常，只说有些闷得慌，想出去走走。我们本想随侍，圣人不许，让我等留在殿内等候。奴婢见圣人一直不回来，觉得奇怪，请宫中侍卫找人，才知道圣人晕倒在御花园。”

    张宝月素来无意婚嫁，却也有寻常人该有的需求，再加上那些人多是名门之后，年纪轻轻便握重权，在朝中各有势力。不需要依靠她的提拔，私下里又结党成群，她便学会用欲望和感情令他们为自己所用，又彼此牵制。

    夜宴过后，宫灯一一熄灭，外殿的人都被遣了出去，只余主殿深处烛光未灭。

    殿门紧掩，风声止步，空气仿佛都凝固在灯影与低语之间。

    张宝月倚坐于榻，宽大的寝袍下肌肤被烛光映出冷白的光泽。

    几位权臣分列左右，衣衫整齐，面带恭敬，眸底却藏着深不可测的渴望。有人斟酒，有人起舞，有人低头替她捏肩，指尖试探着落在她的颈后与掌心。

    她却始终不曾动容，只安静端坐，任他们在自己身侧献媚取悦。

    每当有人靠得过近，她便侧头与他对视，目光中带着天子的审度与一丝玩味。那人便如被利剑逼视般顿时敛起所有小心思，规规矩矩退回原位，却又不敢离她太远。

    殿中气氛越来越凝重，低语、呼吸、欲望在夜色中悄然流转。有人主动亲近，有人难以自持，彼此间明争暗斗的火花在她掌控下被压到极致。每个人都渴望得到她的宠爱与信任，但谁也不敢真以为自己能走到她心里。

    张宝月只是看着他们，冷静又疏离。偶尔她会轻轻拍一拍某人的手背，或者垂眸应一声低语。

    待夜色将尽，她轻声让众人退下。有人恋恋不舍地多看她一眼，有人小心翼翼地收拾衣冠，步履间满是不舍与敬畏。

    殿门闭合的瞬间，所有热闹、妄念与虚荣都被隔绝在外，只余她一人躺在床上，指间余温渐冷，目光清冽如水。

    “于琳，把外袍拿来。”她慢慢坐起来，长发滑过遍布痕迹的肩头。

    于女官将一件翡翠绿绢缎长袍呈上。

    张宝月接过，身形转动如柳絮飞旋，将袍袖一抖，披在身上。外袍下摆拖地，绣线勾勒出细碎云纹，衬得她步履更显从容。

    她缓步向殿门走去。

    “别跟着朕，让朕自己走走。”

    于氏与几名侍女退到暗处，低声散去，只留微弱的烛影在殿内摇曳。

    张宝月踏出寝宫，宫灯在甬道两侧稀疏点缀，她信步走到御花园，回廊外侧的朱漆栏杆排列有致，栏下栽着数株桃花，花瓣淡粉如霞，随夜风轻拂，花香温润。

    月色如水，她侧身拂过几瓣落花，轻嗅那幽幽香气。几只夜鸟掠过廊顶，羽翼声与宫灯微光相映成趣。

    张宝月顺着花香缓步向前，桃树在夜风中微微颤动，花瓣零落如雨，落在她肩头和衣襟。她随手拂去，却忽觉指尖一阵刺痛，低头看时，指肚已被极细的什么东西划破了一道浅痕。

    水渠边，月光下浮着几只极小的木偶。

    那些傀儡娃娃不过巴掌大小，面无表情地倒卧在石板与落花之间，衣衫褴褛，四肢僵硬。最怪异的是，每只傀儡的手脚都缠着红线，红线一头没入黑暗深处，一头拽在娃娃指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cao控着。

    张宝月蹙眉，刚想移步，却见其中一只傀儡微微动了一下。她以为是风吹，却发现那根红线竟顺着石板缓缓收紧，把傀儡一点点拖向阴影。

    夜风渐凉，空气里浮现一缕淡淡的血腥与药香。她下意识退后一步，脚跟却踢到另一只傀儡。那木偶头颅微微侧着，一双黑漆漆的眼洞正对着她，嘴角裂出一道古怪的弧度。

    只见水渠边的花丛里、石阶上、回廊角落，竟都无声无息多出了许多傀儡娃娃，有的倒卧，有的直立，有的四肢张开，红线缠绕，静静朝她的方向排列，仿佛在等着谁下令一般。

    她稳住心神，想后退，却猛然发现自己脚踝上缠着一根极细的红线。红线冰冷，悄无声息地勒紧了皮肤。她抬脚要挣，却发现双腿越来越沉重，身体一阵阵发麻。

    张宝月胸口一闷，视线渐渐模糊，世界仿佛被无形之线牵引着转动。

    她彻底失去视线，整个人倒在石阶与花影交错之间。

    寝宫内烛光昏黄，岑澜俯身细看，眉头微皱。她轻轻翻看张宝月的手掌，只见指腹处有一道细口，她再顺势揭开锦被下摆，视线落在张宝月的脚踝。

    左踝外侧还残留着一道极细的红线勒痕，痕迹尚未散去，隐约渗出一圈红色印痕。

    岑夙也凑上来，小心取下被张宝月攥在手心的一截红线。

    那红线冰冷粘腻，上面沾着细微血迹，极难分辨材质。她再扫视寝宫内外，见床角地毯下，竟有一只巴掌大的小木偶，脸色惨白、四肢僵硬，木偶的手腕和脚踝还缠着残断的红线，线头似乎正对着张宝月的脚踝方向。

    岑澜声音低哑：“这是……傀儡引线？这娃娃是案发现场留下的。”

    岑夙以灵识轻试木偶，感受到一丝残存的魂力和淡淡血腥气息。她沉声道：“像是被人用傀儡术摄魂。她应该少了一魂。”

    岑澜仔细察看张宝月的脸色与气息，发现她虽然昏迷，却眉心隐有微微跳动，呼吸间似有魂力浮沉，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抗争。

    岑夙和岑澜将案发现场的傀儡娃娃与红线一并收好，理顺张宝月的衣被。岑澜轻声说：“于女官，我们出来说吧。”

    “二位姑娘先出去稍等片刻，我替陛下燃香。”

    两人步出殿门时，夜色已深，殿外走廊灯火摇曳，冷意更盛。

    祁瑾正候在门口，见岑夙出来，走到她身边问：“如何？”

    岑夙将红线与木偶拿出来：“是傀儡之术。她被红线引魂，傀儡为引，受了极重的摄魄之力。但魂魄尚未全失，还能救。”

    祁瑾说：“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傀儡术。”

    岑夙解释：“傀儡术其实本是古时流传下来的邪术，多见于南方。最早是用来控魂驱鬼、役使阴兵。真正高明的傀儡术，只凭一根线、一只偶，就能隔空cao控人的神志、甚至抽离魂魄。”

    岑澜也说：“若不是她心志极坚，这会儿只怕魂魄早就被抽空了。我们得快些查出幕后之人，否则她撑不了多久。她是在御花园出的事，那我们最好是去御花园看看。”

    岑夙闻言，点了点头，“御花园案发现场极可能还有残留痕迹。若能趁夜探查，也许能找到幕后线索。”

    一旁静静听着的的巡使说：“宫中规矩森严，夜间各处有禁军巡逻，若需查验御花园，需要找于女官报备。”

    “她有这么大权力？”

    “是，在圣人还是公主时，有次生病是于女官冒着生命危险去求御医赐药，圣人登基后，于女官如今就相当于圣人的管家，宫中大小诸事都是经由她手处理。”

    这时于女官从寝宫中走出，岑澜上前说道：“于女官，我们想前去御花园探查一二，可否应允？”

    岑澜简明扼要地道明缘由，于女官神色更凝重：“既然是为圣人查案，自当全力协助，御花园我这便带诸位前去。。”

    夜风渐凉，花影斑驳。众人随于女官缓步而行，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甬道尽头，灯火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