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傀儡心(1)
第六十章 傀儡心(1)
天已入夜,街上灯火摇曳。花朝节还在继续,整条街巷都被彩灯映得五光十色,远远还能听见鼓乐声和孩童笑语。 岑夙和祁瑾收拾妥当,换了身干净衣服,从楼上下来时,两人手还牵着。 岑澜刚下一楼,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神情有点复杂:“你们起来了?” 岑夙想起今晨那个尴尬的事情,也不由自主红了耳朵:“堂姐。” 岑澜“嗯”了一声,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欲言又止。 “我有点事想和你们说,”她顿了顿,“你们还没吃过东西吧,正好,一起出去吃饭。” 三人出了客栈,走进夜色里。 街上的花灯亮得晃眼,人群里有孩子举着鱼形灯笼追逐嬉闹,巷口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路上岑澜都没怎么说话,偶尔应付几句,大多时候只是看着路边发呆。岑夙看得出来,她心里有话要说,便也不催促,只顺着她慢慢走。 到了饭馆,他们找了个二楼的雅座,能看到街上的灯景。岑夙看了菜单一眼,对祁瑾说:“我想喝点冰酥酪。祁瑾,你帮我去买点吧。” 祁瑾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就出去了。 “堂姐,你直说吧。” 岑澜顿时眉毛皱到一起:“你怎么回事?和一个鬼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 “没有不清不白,我们在一起了。”岑夙说。 “……在一起?”岑澜如同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你是捉鬼师,他是鬼!” 岑夙也有点不开心了:“他不会伤害我,我们互相喜欢对方。堂姐,如果你要说什么让我们分开,就不用再说了。” “……”岑澜之前也猜到他们之间可能有些什么,但昨天陡然撞见那一幕,心里还是不可避免着急起来,“那你就不回家了?你知不知道家里被那个岑垣择闹得乌烟瘴气,都……” “堂姐,若有一天我再次踏上内府门槛,只会做一件事情。”岑夙冷冷说,“我会杀了十二长老,还有很多人。如果是这样,堂姐你还想我回家吗?” 岑澜一时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你真的喜欢那个鬼?那可是被鬼阵封印千年的厉鬼,你斗不过他的。” “我斗他干嘛?”岑夙倒了杯茶润嗓子,“我和他在一起是喜欢他,又不是恨他。” “是不是我怎么劝都没用?” “嗯。堂姐,我以前的生活,你也略知一二,我从来不知道爱和被爱到底是什么滋味,也因此有些不通人性,对祁瑾我也许很早就有了不一样的好感,但直到前段时间我才发现。” 她继续说:“因为有他,我会想这一切结束后,我们去哪里定居,怎么布置家里,过什么样的日子。但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我唯一要选择的。” 岑澜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发紧,唇线抿成一条直线。良久,她叹了口气,低声道:“你变了很多,变得不像我记忆里的你了。” 岑夙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我不是想逼你回家,抱歉……我确实是站在家里的角度来看了,如果站在你的角度,我会觉得那个家,你不回也罢。”岑澜道,“只是……你这条路,往前走,每一步都没人给你留后路。你既然选了他,以后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要自己撑着。” 岑夙点头:“我知道。” 岑澜低头盯着桌上热气升腾的茶盏,神色复杂,半晌才问:“那他呢?祁瑾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你们真的能一直这样下去?” 岑夙说:“有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但是一路走来,他所想亦是我所思。这一点,我有些自信的。” 她话音刚落,祁瑾里还拎着三碗刚买来的冰酥酪,身上带着一点夜风的凉意回来。 他没问她们聊了什么,将酥酪分到给岑夙和岑澜,才落座。 三人点了些菜,等着菜的功夫,岑夙主动问:“堂姐,这件事情结束,你们是不是得回家了?” “按道理是要回去了,但你们说的炼人鬼这个事情,我还有些放心不下,现在也有些举棋不定。” “解药你们找到了吗?”祁瑾喝了口冰酥酪,问。 岑澜说:“没有找到,但是我们取了那个药水,看看有没有办法炼制解药。喝过药的现在还不能回家,被安置在郊外一个农庄里。” “抓到幕后之人,也许就能得到解药了。” 不多时,点的菜陆续上桌。 炖羊rou汤泛着薄薄一层油花,汤底里还煮着白萝卜。 两碟新出锅的胡饼热气腾腾,外脆里软,芝麻香扑鼻。 还有一盘葱花炒河虾,炙鸡,青菜豆腐羹,几碟腌渍小菜和一壶温热的黄酒。 正值花朝节,老板又额外送了盘刚蒸好的花糕,点缀着蜜豆和糖花。 三人安静地各自尝了几口,气氛慢慢松弛下来。 吃得差不多了,祁瑾夹了块花糕给岑夙:“这点心做得很精巧,尝尝味道吧。” 正说着,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掌柜讨好的寒暄:“巡使大人,这里都是规矩客人,您慢慢查,莫吓着客人们……” 不一会儿,木楼梯咚咚响起,伴着一串细碎的银铃声。岑夙侧头看去,只见岑妍带着一个身穿劲装官服的中年人快步上楼。 岑妍手里捏着一块玉牌,是岑澜平日里随身携带的信物。 那巡使跟在岑妍身后,微喘着气行了个礼:“岑姑娘,京兆尹大人说宫里出事了!昨夜宫中夜宴,圣人忽然昏迷,宫中御医诊治不出问题,大人请岑姑娘带人进宫协查!” 桌上的气氛顿时一变。岑澜起身,吩咐岑妍先回客栈,自己则与岑夙、祁瑾一道跟着巡使先过去。 街上的花灯、喧闹、彩绸如旧,但空气里却多了几分莫名的紧张和压抑。 岑澜步伐极快,脸色比方才吃饭时凝重了许多。 祁瑾走在岑夙身侧,随手替她拉紧外袍。 街上的孩子们还在追逐打闹,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穿过一条条人流如织的长街,转入更宽阔的御道,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远远的灯笼影子在地上拉得极长。宫城方向早有灯火闪动,隐约可见禁军巡逻的身影。 那巡使亮明腰牌,简单说明来意,禁军便放行。三人一过宫门,便有内侍快步迎上来,领着他们往夜宴发生的偏殿赶去。 月色下的宫墙幽深而森冷,花朝节的热闹声浪被死死关在高墙之外。这里是王都最深处的禁地,是千年前宁王朝的旧宫,当今圣人登基时下令重新修缮,前几年才迁都到汴城。 和他们启运城的皇宫不同,这里宫阙高峻,檐角翘起如鸦羽,甬道宽阔,石阶间还残存着古代的夔龙纹饰。 两侧廊庑尽头安放着一尊尊石质人像,身形怪异,神态肃穆,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来往的人影。 偶尔夜风拂过檐下铜铃,发出一声极轻极远的叮当,衬得人心里一阵发紧。 领路的内侍一路小跑,引着三人穿过一座座幽暗的院落。 路过一处拱门时,岑夙下意识朝门额上一瞥,只见那块黑漆大匾上隐约刻着“肃成”二字,旧朝气息扑面而来。 祁瑾路过每一座熟悉的殿宇,眼神都会稍稍停留片刻。 岑夙察觉到他指尖的微颤,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尊石像立于廊下。那雕刻分明、神情静默的石人,仿佛凝固着某个早已过去的春天。 祁瑾想到他曾经在这里与阿父阿母点灯夜游,那些过去的温情和苦楚,都成了无法治愈的隐痛。每当夜风拂过,他总觉得有人在静静注视着自己,那是父母、是手足,是早已远去的旧梦。 岑夙默默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安抚他的情绪。 祁瑾看向她,用力回握住她,低声说:“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