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大少爷回来啦!” 仆人阿柱跑向大门,兴奋地大声喊。 傅家大少爷留洋多年,如今终于学成归来。 阿柱奔向前院大厅,准备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自家老爷。 老爷这些时日里,每日都扳着指头过的,就等着大少爷回来。待会见到大少爷,老爷定会十分高兴,一高兴……赏赐自然是不会少的。 阿柱心里盘算着,脸上不自觉洋溢着笑容:“禀老爷,大少爷回来啦!” 穿过雕花木门,走到前厅,眼见老爷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手捧一杯热茶。 一听这个消息,傅老爷手猛地一抖,茶蛊里抖落出热水,溅滴到黑色马褂上。 傅老爷浑然未觉,眼皮一抬:“你……你再说一遍!” “老爷!是大少爷!大少爷真的回来啦!” 话音刚落,一人迈入厅堂,身姿挺拔,眉宇间透着几分成熟。他穿着黑色西装,手中握着礼帽,正是多年未归的大少爷傅承昀。 傅老爷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直到面前之人双膝跪地,他才缓过神来。 傅承昀朝他磕头,声音略带哽咽:“父亲,孩儿不孝,让您久等了。” “是承昀,我不会在做梦吧。”傅老爷将茶蛊放到桌上,喃喃道,“真是我儿承昀啊。” 傅承昀又向他磕一个头,道:“承昀远赴重洋求学多年,时刻铭记父亲的教诲。如今学业有成,不负您的期望,已获仰山大学的聘书。” 对傅老爷而言,长子能在仰山大学谋得一职,实乃喜讯一桩。 年近半百的他,育有两子。家族祖业已托付次子打理,次子成家立业,令他欣慰不已;唯长子之事,常令他忧心。 长子已至而立,一直留洋在外,喝的是洋墨水,学的也是洋学问。傅老爷唯恐他领回个洋媳妇,先前寄信催归,让他先回来与何家长女完婚。岂料长子回信道,心在学业,尚无成家之念。 几番催促未果,傅老爷疑心这孩子是推诿不娶,或与洋媳妇看对了眼,吓得他奔至祠堂,焚香告罪,恳求祖宗在天之灵开其慧眼,破了长子的迷障。 好在所想之事没有发生,长子已经归来,只待何家长女明年回国,便可择吉日完婚,了却他一桩心事。 “好!好!”傅老爷站起身,几步走到傅承昀面前,颤抖地将他扶起,眼眶泛红,“今日家中有此大喜,老李,即刻备宴,我要为我儿接风洗尘,全府上下都有赏,还有……给城里乞丐发吃的,告诉他们大少爷回来了,我要让整个宜平城都知道这件事!” “是,老爷,我这就去安排。” 管家老李连忙应声,转身吩咐下去。 一时间,傅府上下欢腾起来,仆人们纷纷忙碌起来,准备着宴席。 厨房内,炉火旺盛,香气四溢,各式佳肴被精心烹制;庭院外,灯笼高挂,篓筐里的白面馒头被分给乞丐。 李管家叫人在五马街支了个摊子,边分边喊:“我家大少爷回来了,这是天大的喜事!我家老爷心怀慈悲,特地命我前来,为你们分发这白面馒头,与你们同乐。这里有十筐白面馒头,一人限领一个。” 消息传到了城外,大批的乞丐开始成群结队,朝着五马街奔走前行,而那些老弱病残者,大多都落在了队伍的末尾。 阿盘也是乞丐中的一员。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双腿发软,眼冒金星。 因为左脚残疾,他拄着木拐杖走的很慢。小时候很贪玩,趁大人不注意,跑到山路边被马车给撞着了,左脚骨生生裂开,才落下了这么个毛病。 听人说,今天只要去五马街,就能吃到白面馒头。 阿盘做了十几年的乞丐,不是与恶犬夺食,便是被别的乞丐欺负抢走食物,从没吃过白面馒头。 到摊子前,他眼巴巴地看着那白胖胖的馒头,喉咙里咽着口水,老老实实地排队。人潮汹涌,他瘦小的身子几乎被挤得站不稳。忽然,一个踉跄,他险些摔倒,手中的破碗也叮当作响。 这时,一只大手稳稳地扶住了他,是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白面馒头。 阿盘愣住了,手微微颤抖地接过,揣进怀里就走出队伍。他生怕又被人抢了,拄着拐杖急急忙忙朝一条巷子走去。 侧面驶来一辆黄包车,车夫急匆匆地拉着车,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阿盘。 阿盘躲闪不及,被车轻轻一撞,顿时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 怀里的馒头也滚落出来,沾上了泥土。 车夫连忙停车,跑过指着阿盘,怒道:“你这跛子,怎么突然跑出来,也不看看路!” 阿盘充耳不闻,手肘支起,捡起脏馒头,吹了吹灰就往嘴里塞。 真软,真香,要是天天能吃上就好了。 “诶,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车夫眉头紧锁,声音提高了几分。 祝禾从黄包车上下来,就看见这一幕,上前劝道:“师傅,要不还是算了。” “算了?那可不成!”车夫一挥手,语气里透着几分不甘,“撞了我的车,就得给我赔罪!” 见车夫气势汹汹,阿盘囫囵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索性如死狗般瘫倒在地,扯着嗓子干嚎起来:“撞人啦!哎哟喂,疼死我了,要出人命喽——” 他半眯着眼,偷瞄着渐渐围拢的人群,心头暗自得意。 有人开始指指点点,车夫见状,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不好。 他一边拉动黄包车想脱身,一边回头咒骂:“真他娘的晦气!碰上你这泼皮无赖!下次别让老子撞见,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人走了,看热闹的也散了。 阿盘拄着拐杖,刚挣扎着站起想溜,便听见那女子在旁问道:“他那般放话,你不怕么?” 是方才出言相劝的女人。 她面容素净,肤白如雪,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都快饿死了,还怕他作甚?”阿盘嗤笑一声,眼神却瞟向街上的摊子,“你若肯多舍我几个馒头,让我饱上几日,指不定……我就怕了。” 祝禾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傅家的摊子,那里人头攒动,聚集了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 她回笑道:“想要馒头可以,但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傅家为什么要给你们发馒头?” 阿盘有点傻眼,“就这个问题?你随便去大街上抓一个都知道,傅家大少爷留洋归来,傅家老爷大喜,所以决定给我们发馒头。” 祝禾掏出一枚银元,递给他道:“这不是在大街上随便抓的你嘛。” 阿盘不敢置信地接过那枚银元,缓过神后,紧紧攥在手里。 天哪,这能买一百个白面馒头。 生怕祝禾下一刻反悔,阿盘连忙拄着拐杖,急匆匆地离去,连一句感谢都没有说。 他也未曾留意到,身后的祝禾凝视着傅家的摊子,眸光微闪,意味深长地说: “原来已经回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