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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本性

    

第二十一章 本性



    晏無涯回至幽漠殿時,尋了主殿、寢室、後院,皆不見那紅衣身影。

    他眉峰皺起,將殿內每個角落都走了一遍,最後立在台階下,仰首瞥了眼天色。日已落,淡淡紫月正緩緩攀上枝頭。

    宓音向來守規,日落前必回殿。

    他走至殿門處侍立的魔衛前,問道:「宓音今日去了哪?」

    魔衛恭敬回道:「回殿下,屬下今早見宓音姑娘往冥曜殿方向去了。」

    晏無涯聞言,即大步流星地趕往冥曜殿,步伐間滿是壓抑不住的不悅。

    ——日已西沉,還不回殿?膽子大了!

    方踏進冥曜殿前殿,便險些撞上正從內走出的晏無寂。

    兄弟倆目光一觸,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尾璃在哪?」

    「宓音在哪?」

    殿內微風拂過,四下頓時寂靜。

    靡夢樓裡的尾璃——不,是花魁蘇璃——與平日的七尾妖狐看起來又是另一個面貌。

    她的銀白長髮化為烏黑,高高盤起,斜插著玉簪金釵,幾縷碎髮隨意垂落。狐尾隱去,渾身上下不見妖氣,唯餘一身惑人的紅塵姿色。

    她身上的衣裳領口極低,雪白酥胸若隱若現。裙襬高高開衩,行動間白皙玉腿悄然顯露人前;薄紗斜落,露出大半光潔玉背,一舉一動盡是撩人風情。

    臉上妝容亦是極艷:眼波描以重墨,微挑眼尾處勾上一點朱紅,眉心點著一枚艷紅花鈿。

    蘇璃自屏風後踏出時,宓音望得出了神。

    若說七尾妖狐嬌媚、靈動,帶著半妖半仙的狡黠不羈,那花魁蘇璃便是人間艷骨,將人世萬種溫柔和危險都化在眉梢眼角。

    蘇璃嘴角勾起一抹戲謔的微笑,上前輕輕拉住宓音的手,將她帶到銅鏡前落坐。

    「妳這美人胚子,不好好打扮,實在太可惜了。」

    她彎下腰,親自為宓音描眉畫眼。玉指輕柔,妝容漸漸在宓音白皙的臉龐上鋪展開來。

    一縷縷長髮順滑垂落,衣裙換成鵝黃色的薄紗,鎖骨與頸側在燈下微微透著光。蘇璃以幻術輕輕一抹,隱去宓音本來的淡紅眼眸,令她雙眼漆黑如墨。

    銅鏡中,宓音膚若凝脂,五官清麗。妝容雖艷,難掩她眉眼間的青澀與羞怯。

    她帶著一種屬於少女的乾淨天真,連微微紅透的耳尖都令人心動。

    蘇璃的艷是人間的百媚千紅、自信張揚;宓音的美,則是一朵尚未全然綻放的白蓮,帶著剛出塵世的稚嫩。

    宓音怔怔地望著銅鏡中的自己,彷彿一時認不出這是誰,羞得連忙垂下眼眸。

    蘇璃笑著捏了捏她的下巴:「這才對嘛。男人見了,哪個能不動心?」

    靡夢樓的大堂歌樂聲不絕。貌美女子於酒桌間來回穿梭,時而舉杯輕笑,時而低眉嬌嗔。笑聲與酒香、脂粉氣一同縈繞在空氣裡。

    她們或為席上的公子斟酒,或替貴客唱曲解悶,一顰一笑都盡顯風情。

    忽而,樓中賓客皆將目光投向正慢步下樓的兩位佳人,四周霎時一靜。

    領首的女子眉梢帶笑,一身艷紅羅裙,身段婀娜得無可挑剔。纖腰盈盈一握,胸前曲線豐潤。尾隨的少女低眉含羞,身著淡黃薄紗,玉腿修長,自有一番勾人天真的美。

    「那不是許久未露面的花魁蘇璃嗎?」

    「竟然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美!」

    「身後那個小美人,沒見過呢!是新來的?」

    竊語聲此起彼落,有人驚歎,有人低聲調笑,更有人忍不住欲上前搭話。一時之間,滿堂目光都緊緊鎖在二人身上,連酒壺都忘了舉。

    蘇璃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在廳中掃過,顯得從容自若。

    宓音在一片注視中更顯羞赧,垂首下意識地攫了攫裙角,更添三分嬌憐。

    蘇璃輕輕握了握宓音的手,帶笑問道:「還記得我如何教妳的嗎?」

    宓音認真地頷首。

    方才於房中,蘇璃教了她許多——

    「說話時聲音要柔一些、慢一些,讓人聽著心癢。看人的時候不要直愣愣盯著,要用眼尾去掃,像在瞄他又像沒瞄。偶爾低頭偷看他一眼,再對上目光時輕輕一笑。」

    「敬酒時身子靠過去些,嗓音壓低,讓他只聽得見你說話。膽子大的話,便故意輕碰他的手。」

    ——若練得好,是否便能讓五殿下更喜歡她了?

    宓音嚥了嚥津液,壯著膽子,端起酒壺,朝最近一桌走去。她步子有些發虛,手心微微出汗。

    她輕聲對席上的公子笑道:「公子,讓我替你添酒罷。」

    說話間嗓音比平日柔和了許多,還帶著一點微微顫抖的羞澀。倒酒時,薄紗隨之下滑。席上男子目光不自覺地落在那雪膚顯露的胸前,片刻都移不開眼。

    她低眉斂眸,不敢與人直視,只是偷瞄了對方一眼,隨即又倉皇地移開視線。

    蘇璃這邊早已成了眾星拱月的中心。數位公子公然搶著與她共飲,只為討她一笑。

    她竟有幾分回到自家地盤的暢快——這種被萬人傾慕、輕笑間牽動眾生心魄的場子,才是屬於她媚狐本性的所在。

    她忽然察覺到席間一道純淨熾熱的氣息,目光隨之轉過去。只見一名年輕公子端坐案前,相貌堂堂,周身隱約有一縷純陽靈息流轉。

    「陽命男子……」她心下暗忖,指尖有些癢癢的。

    燈火搖曳的花樓中央,兩名絕色女子正被眾賓客層層圍繞,萬眾矚目。

    蘇璃輕笑間將酒盞送至一位年輕公子唇前,與對方低聲談話,一邊刻意拉近距離,吐息如蘭,嗓音輕柔入骨。

    男子明顯神魂顛倒,幾乎忘了周遭賓客,只盯著她微微彎起的眼角。

    宓音則青澀羞怯,正被幾位富家公子輪番敬酒討好。她一邊低頭道謝,臉頰因酒意而染上一片霞色。

    吵雜的人聲、女子的輕笑、男子的低語,絲竹樂聲與酒盞碰杯聲交織如潮,將整座靡夢樓襯得熱鬧非凡。

    忽然間,所有聲音像被一雙無形大手瞬間掐斷——

    一切歡鬧戛然而止。尾璃與宓音心頭同時猛然一跳,驚愕抬頭。只見四周賓客、花娘、樂伎,皆面色茫然,神情呆滯。失焦的眼眸浮上一層詭異的紫色幽光,彷彿墜入了無邊夢魘之中。

    熟悉的魔氣於無聲中瀰漫而來。二人順著魔氣的流動望去,只見大門處,晏無寂與晏無涯並肩而立,氣場森然壓迫,目光冰冷如霜。

    魔君一身玄青寬袖長袍,半束長髮,神色冷峻,氣度沉穩,宛如黑夜中君王般讓人不敢逼視。晏無涯則著白色勁裝,長髮高高束成馬尾,眉眼桀驁,氣息壓著銳氣。

    只消一眼,尾璃便又驚又慌,心頭一緊,下意識地從席間立起,低聲喚道:

    「魔君……」

    不遠處的宓音卻忽然悶哼一聲,身形微顫,手驟然捂住心口,秀眉蹙起。

    尾璃見狀,連忙快步上前。剛走至宓音身側,便見她又是一聲痛呼,身子彎成一團,指尖緊緊抓著桌角。

    她急急扶住宓音的肩,焦急問道:「妳怎麼了?」

    宓音額上已滲出細汗,臉色慘白,手還死死壓著胸口,氣若游絲地喚了聲:

    「五殿下……」

    此刻晏無涯心中怒氣翻湧,魔契在無聲中啟動,彷彿有無形鐵索緊緊束縛著宓音的魂魄。

    尾璃身形一躍,輕捷如煙,轉瞬已至晏無涯面前:

    「你在對她做什麼?快住手!」

    晏無涯只狠狠瞪她一眼:「妳幹的好事!」

    語畢,他越過尾璃,徑自走向宓音。

    尾璃不知所措,轉身望向晏無寂:「魔君……」

    晏無寂盯著她一身暴露衣裙,眸色陰沉,聲如寒鐵:「妳還有空閒擔心旁人?」

    他一把扣住她手腕,漆黑魔焰驟然升起,將二人包裹,倏然消失於原地。

    晏無涯大步走近宓音,目光落在她身上的鵝黃薄紗,每一寸肌膚的暴露都如火上澆油。

    宓音蜷縮著身子,胸口痛得難忍,淚水滑落,嗓音顫抖:「疼……五殿下,好疼……」

    晏無涯咬緊牙關,冷冷道:「還知道會疼?」

    說罷,他將宓音從席間拉起,牢牢圈進懷中。瞬間紫氣翻湧,將二人吞沒。

    待靡夢樓眾人漸漸回過神來,只覺方才猶如南柯一夢。定睛一看,堂中那兩位佳人早已去無蹤影。

    魔焰驟然褪去,尾璃被人使勁一甩,重重跌落於軟榻之上。身下錦被沉柔,她狼狽地撐起身子,四下張望,才發現自己已身處冥曜殿內。

    晏無寂立於床榻前,俯身靠近,眸色冷若寒潭。

    他字字森寒:「妳可記得自己身份?」

    尾璃仰望著那張冷洌的面容,心下猛沉,不自覺地往後挪了一分。

    「魔君,我只是……」她聲線微顫著開口,「宓音想……想見見世面……」

    他目光自上而下掃過她,一身嬌軟媚骨,此刻只挑起他心中的暴怒。

    「巫族聖女入世未深,妳帶她進靡夢樓,是一錯。在男人堆裡恣意勾引,是二錯。本座若不現身,妳是否要再採一回陽?」

    尾璃急急搖頭:「沒有!璃兒怎麼敢——」

    話未說完,纖細的粉頸已被他一把扣住。她呼吸驟停,胸口一緊,狐尾猛地竄出,本能圈上他的手腕。

    「是不敢,而非不想。」他每一字都似被烈焰焠過,卻寒入骨髓,「有那心思,沒那膽子。」

    「不……是的……」她被掐住了氣息,聲音斷續,「璃兒……是貪玩……但真的……不會背叛魔君……」

    說著說著,兩條狐尾悄悄勾住他手腕,動作帶著討好與懾服。

    晏無寂不語,手上力度未減,只危險地瞇了瞇眼,望著她一張小臉漸漸泛紅。

    他驟然鬆手,在她的猛烈喘息中捏住她的下頷:

    「尾璃,妳要本座拿妳如何是好?」

    她霎時紅了眼圈。

    「既然本座不在妳身邊,妳便如此不安分。」

    他低聲道,語氣淡得溫柔,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就在這殿裡好好待上一日,學學什麼叫自己一個人安靜。」

    尾璃怔住,眼看晏無寂轉身大步離開。殿門「喀」聲合上,淡紫符文於門上浮現,陣法驟啟。

    她驟然鬆了一口氣,心底卻隱隱不安。

    只軟禁一日?

    晏無寂何時這般寬容過?

    回至幽漠殿時,宓音仍被晏無涯扣在懷裡。她抬頭,雙手緊拽住他的衣襟,指節發白。

    「還疼……」她哀求道,黑眸盈淚。

    那模樣,既可憐又惹人心煩。

    晏無涯重吸一口氣。

    二人有魔契牽絆,條款列明——主若怒,當罰。昔時他震怒,魔契自動生效,教她痛入魂魄。如今他心念一轉,那股如鉤似刃的痛楚便自胸口處一寸寸退散。

    宓音身子一顫,像是瞬間鬆脫了某種牢籠。

    晏無涯低頭看她,眼底仍藏著怒意。

    「若再鬧一回,看我還理不理妳。」

    他驀然伸手覆上她雙目,幻術倏然被破,漆黑眼瞳恢復成她原有的淡紅眼眸。

    宓音委屈地望他,小聲問道:「你為什麼那麼生氣呢?我只是讓尾璃教我……教我……」

    他神色一冷,嗓音低沉:「教妳勾人、裝媚,任人覷看?為何要學她?」

    她的頭顱愈垂愈低,半眼都不敢看他。

    他將她的臉抬起,眉頭緊蹙:「我問妳話。」

    她正欲將頭偏開,便聽他威脅道:「再不說,還想疼?」

    宓音咬著唇瓣,眼泛水光,語帶自卑:「我想……你更喜歡尾璃那樣子的。」

    晏無涯微怔,不自覺鬆開了她的下頷。

    「我說的對嗎?殿下早已心有所屬,本便是可憐我才替我解命花之咒。」

    她小嘴一扁,數顆大大的淚珠滑下她的臉。

    「那又為何要用魔契將我強留在身邊呢?她美麗張揚,顛倒眾生,我如何學也學不來……」

    「——不許再說了。」

    他驟然打斷她,將她緊緊摟進懷裡,力道之大,幾乎讓她透不過氣。

    良久,他方開口:

    「我從前只覺得她好玩。她像風,我便想追一追。」

    「如今,她更像個……我想護著的姊姊,陪我鬧、陪我皮,僅此而已。」

    他伸手輕撫她的後腦,語氣低沉:

    「而妳……」

    「妳在我身邊哭、怕、疼。我看了會煩、會怒,只想不顧一切地佔有,把妳困在我懷裡,哪裡都不許去。」

    「妳學她做什麼?」

    「我就是喜歡妳這樣子,害羞、笨拙、只敢看我一個人。」

    宓音聽罷,驚喜抬頭,笑顏帶淚:「真的?」

    晏無涯定定地審視她的模樣——巫族聖女,除了學窺命之法,是如何長大的呢?單純得不像話,輕易便被尾璃拐了去學壞,又是那麼地藏不住心事。

    他捧住她的臉,俯首輕啄她的紅唇,隨即湊近她耳畔:

    「自然是真的。」

    他語氣忽轉,似忽然想起什麼,聲音低啞:

    「……那今日,尾璃都教了妳什麼?」

    宓音臉頰乍紅,心跳驟亂,低低咬住唇瓣。

    晏無涯手指輕撫過她裸露的肩線,語氣似笑非笑:

    「既敢去了那種地方——」

    「那便罰妳,接下來一月,每日都穿成今日這般模樣服侍本殿。敢躲,就讓妳疼得寸步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