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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第28章 遗失的快感

    

P-第28章 遗失的快感



    回忆线-洋城-2012年春雨夜

    凌晨三点。雨水从出租屋窗台腐朽的缝隙渗入,一滴,又一滴,精准地砸在洗手盆底的不锈钢凹槽里,溅起细小、单调的回响。

    这声音,像床头柜上持续无声震动的手机,固执地提醒着一个他们心照不宣、却无人愿意点破的消息。

    何家骏背对着那张凌乱的床。他赤裸着上身,肩胛骨在昏暗中嶙峋地凸起,就像旧信封角落那枚被暴力撕扯、边缘卷曲的残破邮票。

    灯光昏暗,映照着他背上纵横交错的抓痕,新鲜的暗红覆盖着陈旧的浅褐,层层叠叠,像痛苦的烙印。他正用棉球蘸着刺鼻的药水,一点一点擦拭那些痕迹。酒精触及翻开的皮rou,带来尖锐的灼痛,他紧咬牙关,下颌绷成一道冷硬的线,不泄一丝声响。

    床上的被单被蹂躏得不成样子,褶皱深陷,如同他们从未被抚平过的日子。

    陈渂钦半躺着,赤裸的上身肌rou线条在阴影里起伏,裤腰松松垮垮地挂在髋骨边缘。他点了一支烟,猩红的火点明明灭灭,目光却牢牢锁在陈渂钦那片布满伤痕的背脊上。

    “你唔觉得,”

    (你觉不觉得,)

    烟雾从他唇间逸出,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和一种奇异的空洞,

    “好似越来越冇感觉?”

    (好像越来越没感觉了?)

    陈渂钦擦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只淡淡抛回一句,像扔一块冰冷的石头:

    “你噶窿宽,唔好赖我。”

    (你下面宽,别赖我。)

    何家骏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那笑声短促,带着被刺痛的凶狠,像要扑上去撕咬。他猛地掐灭烟蒂,翻身下床。几步就跨到陈渂钦身后,手臂像铁箍般猛地将他整个人圈进怀里。guntang的掌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按在陈渂钦冰凉的胸口,缓慢沉重地向下压去,仿佛要穿透皮rou,直接攥住那颗沉寂的心脏。

    “唔喺我窿宽。”

    (不是我下面宽。)

    何家骏的声音贴着他耳后的发根响起,低沉,压抑,像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喺你做咗太多次,身体识得假高潮,连自己几时真喺爽过都唔知。”

    (是你做了太多次,身体学会了装,连自己什么时候真的爽过都不知道了。)

    陈渂钦的手猛地一颤。沾着药水的棉球脱手,掉落在积着污水和灰尘的地板上,无声无息。他低下头,脖颈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

    “咁你咪走咯。

    ”(那你走啊。)

    “你郑完松啊?”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何家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暴怒和更深的不甘,像是困兽的嘶吼,

    “我走佐就唔会今晚返嚟!”

    (我走了今晚就不会回来!)

    屋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惊雷,仿佛天穹即将崩塌。

    狂风撞击着脆弱的玻璃窗,整栋老旧出租楼都在风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如同悬在悬崖边的脉搏,下一秒就要彻底碎裂。

    陈渂钦忽然挣开他的怀抱,双手用力撑在冰冷的洗手盆边缘。他抬起头,望向那面蒙着一层水汽的镜子。

    镜面模糊,映照出两个紧贴的身影,轮廓交融,界限不清,如同溺毙在深海、纠缠不休的幽魂。他凝视着镜中自己的脸。消瘦,苍白,眼窝深陷。那双眼睛,曾经或许有过光,如今只剩下冰封的荒原,冷硬得如同一把未曾开刃、却足以割伤自己的钝刀。

    何家骏再次从背后拥上来,下巴重重地搁在他嶙峋的肩窝,呼吸灼烫。

    “今晚俾我嚟?”

    (今晚你给我上?)

    声音里带着一种明知故问的挑衅。

    “你识咩?”

    (你会吗?)

    陈渂钦牵动嘴角,露出一丝刻薄的讥讽。

    “未试过又点知我唔识?!”

    (没试过怎么知道我不会?!)

    何家骏的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的钩子,

    “想听你讲嗌我唔要’,想听你嗌痛——然后睇你到底喺唔喺仲有感觉。”

    (想听你喊“我不要”,想听你喊疼——然后看看你到底还有没有感觉。)

    他话音刚落,带着烟草味的手指已经粗暴地探进陈渂钦松垮的裤腰,动作毫无怜惜,充满了刻意的羞辱和试探。

    陈渂钦的身体僵直着。突然将何家骏整个人狠狠掼在旁边的旧洗衣机上!头骨撞击坚硬的塑料盖板,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咚”一声。

    “舒唔舒服?”

    (舒不舒服?)

    何家骏喘息着质问,手臂被对方死死压制着。

    “你想听咩话?”

    (你想听什么话?)

    陈渂钦的声音平板无波,他早已遗失了关于“快感”的所有定义和期待。

    那曾有的悸动、战栗、忘我的欢愉,都退化成了程式化的反应——机械的喘息,空洞的呻吟,虚假的高潮,然后是迅速的抽离,彻底的冷却。像按下一个开关,执行一段设定好的程序,完成一场日复一日、徒有其表的空洞仪式。

    “你知唔知你搞到我都唔知自己想点?”

    (你知不知道你搞到我都不知道自己想怎样?)

    何家骏的声音里透出罕见的迷茫和痛苦,他用力抵着陈渂钦,

    “你喊啦!喊一次俾我听下!”

    (你叫啊!叫一次给我听听!)

    死寂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时间被拉长,粘稠得令人窒息。

    直到一滴温热、透明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陈渂钦低垂的眼睫边缘渗出,挣脱束缚,滚落下来,重重砸在冰冷的洗衣机盖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形的湿痕。

    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带着一种彻底溃败后的茫然:

    “我真喺唔记得上一次爽喺几时。”(我真的不记得上一次真正爽是什么时候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瞬间冻结。

    何家骏钳制他的力量骤然消失。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的狠戾、焦躁、挑衅,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猝不及防的空洞和……惊惶。

    “Sorry。”

    (对不起。)

    这三个字,艰难地从何家骏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陈渂钦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他脸上没有泪痕,只有方才那一滴砸下的痕迹和一片冰冷的麻木。他看着何家骏,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得能压垮人心:

    “你唔记得咗我喺咩样开始唔出声噶。”(你忘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叫的。)

    “我知。”

    (我记得。)

    何家骏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地避开,又强迫自己转回来,沉重地点了点头,

    “喺我嗌你‘喊咩?你喺鸭咩’之后,你就再冇出声。”

    (是我吼你“叫什么?你是鸭吗”之后,你就再没出过声。)

    这把无形的刀,终于彻底剖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层厚厚冰封的冷漠与伪装。

    那个被刻意遗忘、刻意埋葬的瞬间,带着它全部的残忍和羞辱,赤裸裸地摊开在眼前。

    他们都记得,记得每一个细节,却默契地用时间当砂纸,企图磨平那尖锐的棱角。

    屋里陷入一种近乎真空的沉默。窗外的雨势未歇,风刮得更猛,吹得墙壁上剥落的灰皮簌簌掉落。

    洗衣机冷凝管里的水珠,执着地、一下一下地滴入排水口,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答…滴答…”声,像生命流逝的计时器。

    他们不再看对方,只是沉默地、背靠着床沿,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板上。肩膀挨着肩膀,传递着微弱的、同病相怜的体温。

    陈渂钦摸索着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劣质烟草辛辣的气息在沉默中弥漫开。他深吸一口,然后,将燃着的烟递向旁边的何家骏。

    何家骏没有接。他只是侧过头,目光落在陈渂钦被烟雾模糊的侧脸上。

    “你觉唔觉得我哋喺一场已经冇高潮嘅爱?”

    (你觉得我们是不是一场已经没有高潮的爱?)

    陈渂钦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平静。

    “唔喺冇高潮。”

    (不是没有高潮。)

    何家骏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迟来的清醒,

    “喺高潮之后再冇咗余温。”

    (是高潮之后,再也没有了余温。)

    “咁唔喺一样咩?”

    (那还不是一样?)

    陈渂钦短促地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自嘲的苦涩。

    “每次我哋见面都喺为咗卜嘢!”

    (每次我们见面都是为了zuoai!)

    何家骏没有反驳。他沉默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靠得更近。然后,在陈渂钦带着一丝错愕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将自己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对方同样冰凉的额头上。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微弱的暖意。

    “咁我哋试下唔做先。”

    (那我们试试不做吧。)

    何家骏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咩?”

    (什么?)

    陈渂钦没动,任由那份陌生的暖意传递。

    “今晚唔搞。”

    (今晚不做。)

    何家骏维持着额头相抵的姿势,声音放得更轻,却异常坚定,如同某种笨拙的誓言,

    “就咁揽住,训觉。”

    (就这样抱着,睡觉。)

    陈渂钦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透过咫尺的距离,望进何家骏那双总是带着侵略和玩味的眼睛里。此刻,那里面没有欲望的火焰,只有一种近乎笨拙的认真,和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时间在两人无声的对视中流淌。窗外风雨依旧,滴答声仍在。陈渂钦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动作。

    他们一同爬上那张凌乱不堪的床。汗味、体液味、烟味混杂的气息依旧浓烈地包裹着他们。

    他们没有更换床单,没有多余的触碰,只是像两头在寒夜里濒临冻毙的野兽,本能地寻找着最后的温暖。

    何家骏伸出手臂,将陈渂钦僵硬的身体圈进自己的怀里,手臂横过他的腰腹,掌心虚虚地覆在他伤痕累累的背上。没有进一步的抚摸,没有挑逗的暗示。

    陈渂钦起初身体绷紧,渐渐地,在那异常纯粹的、仅仅提供着体温和庇护的怀抱里,紧绷的肌rou一寸一寸地松弛下来。

    黑暗中,只有彼此渐渐同步的、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没有情欲的喘息,没有激烈的碰撞,只有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安静。身体的疼痛和心底的荒芜,在这片意外的宁静里,似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或许,在彻底遗失快感之后,在这片冰冷的废墟之上,他们还能笨拙地摸索到一点别的东西。

    哪怕,仅仅只是这一刻,这笨拙而纯粹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