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露营
森林露营
一旦开学，时间流逝的体感远比闲着时要快，辛雪深有所感。不知不觉前三周便飞快过去。 一切都崭新又可爱。重回离开了近十年的校园的感觉十分陌生，新认识的同学们大多二十出头，有时组员泡完图书馆一起去吃饭，听他们用陌生的网络用语，讲一些他不怎么听得懂的话，他还会拿出手机检索词汇的具体含义。 生活忙碌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和夏越柏的约会稳定在了每周六晚上，不过零散的见面倒仿佛有很多，总是夏越柏陪夏榆来琴行，匆匆照面。 除了杨亦非，琴行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也不想被知道，所以人前从来只有半生不熟的寒暄，来往不超过三句话。这样的边界感十足的私密关系，让辛雪既省心又安心。 只有一点他有些不解，夏越柏这个哥哥当得实在过于用心，夏榆也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 要说关系近，可他们也不像寻常的亲生兄弟一样插科打诨。 但别人的私事与他无关，这念头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辛雪便又去忙别的了。 这天下了课，辛雪站在琴行门口抽烟，远远看见杨亦非和夏榆走来。是市中心新开了家奶茶店，他们两个刚刚一起去买了回来。 “喝不喝？”杨亦非给琴行今天上班的所有人都带了，当老板她好得没话说。 “等会。”辛雪扬了扬手中的烟。 “那我也来一根。”杨亦非向他要烟，又转头对夏榆说，“小榆，你先进去。” 夏榆摇头，杨亦非就扭过头轻声劝他。 辛雪夹着烟，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拉扯。 女方性感明艳，男方清纯白皙，不是常见的组合，竟然别样地相配。 “辛雪，你看他，”杨亦非实在劝不动，向辛雪抱怨，“他有哮喘，还非站在这里抽二手烟。” 辛雪闻言，把烟蒂丢在脚下碾灭，“进去吧，我冷。” 夏榆和辛雪在一个大学，不过一个本科一个硕士。他开学后倒和之前一样闲散，还是琴行常客，闲聊着问辛雪觉不觉得压力大。 “可以接受的程度，”辛雪说，他主修是金融，之前上班也是干这个的，花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 唯一有难度的是一门物理选修。他高中时尽管不偏科，但物理学的格外好，所以把这门当作水课选的，结果没想到完全不水，除了一周三节的讲座和辅导，每周还有三小时的实验，实打实地记出勤，出勤率达到百分之九十是硬性要求。 “诶，我哥就是学物理的，他现在博二。” 辛雪颔首，杨亦非提起过一二。 “辛老师，你要是有不会的都可以问我哥，”夏榆热心道，开始喋喋不休地夸夏越柏多么厉害，在做什么方向，今年还被学院邀请做助教，但他拒了。 他态度积极又热忱，辛雪不想扫兴，迎合着，“好，下次见面问。” 看了眼时间，他摸摸夏榆的头，“我到下班时间了，回家记得练琴。”然后把他哄去了前台找杨亦非。 说起物理，开学第一周，他曾在学校偶遇过夏越柏一次，就在物理楼。 这楼设计诡异，楼层也很奇怪，绕得他七荤八素。 眼看马上迟到，他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前面一处拐角，他走得急，咚地，和对向的来人撞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差点仰面摔倒，对方一伸手臂及时揽住了他。 就着这个不太清白的半抱姿势，辛雪正要道歉，抬起头却发现来者居然是熟人。 “…夏越柏。”没等回答，他紧接着问，“425，你知道这个实验室在哪吗？” “我带你去。”夏越柏没有废话，放开他，走在前面。 教室在夏越柏的领路下近得不可思议，半分钟就走到了。 辛雪摸着被撞痛的鼻子，“多谢。” 夏越柏没像准备和他寒暄的样子，浅色的眼睛低着，神情中有种游离感。?正合他意，辛雪准备进教室。 没头没尾地，夏越柏突然开口，看向辛雪耳侧，“头发散了。” 他应声摸去，是一缕发丝滑出来，他随手挽到耳后，“我先上课了，周六见。” 随即转身进了实验室。 当晚他头一次地收到了夏越柏主动发送的信息。 两人完全不闲聊，对彼此最了解的部分不在姓名年龄兴趣爱好，而在偏爱的姿势和敏感的部位。 不过准确来说，是夏越柏从不回复无关的内容。 曾有一晚夏越柏走得急，把手表落在了床下，被辛雪捡到，拍照发信息问他是否要来拿，又调侃他应该请喝酒，毕竟这支表价值不菲。 等了有一阵夏越柏才回复，让辛雪把手表留在酒店前台，而请酒的玩笑则直接被忽略。 辛雪识趣地不再说这种话。 点开弹窗，是一张教学楼的平面手绘图，精细到每个教室。 想起白天的事，他罕见觉得好笑。 大学时让室友帮忙代课是辛雪做过最多的事，他自己不是忙演出就是忙兼职，逃课逃得不亦乐乎。几年过去，学位到了研究生，胆量却骤减，连迟到都不敢了。 这是他认识夏越柏以来最真心的一次道谢，「谢谢。」 对面照常没有回复。 时近初春，期中假期临近。 起因是陈安琪刷到一条帖子，记录了高中时和玩音乐的社团朋友一起野外合宿的经历。 和杨亦非两人一起看完，都觉得在森林与繁星之下合奏真是青春又浪漫，当即决定也体验一次。 杨亦非一呼百应，除去Faye的员工，又加上了几位平常玩得来的客人，其中就有夏榆。 辛雪看着新鲜拉好的群聊，思维诡异跑偏，不知道这次夏越柏会不会也来。 他原想周六问一句，但刚好这几天他有个小组作业收尾，周五几人在图书馆熬了通宵，他实在提不起精神，理所应当地发出取消见面的信息。 夏越柏直到临近平常见面的时间才回复，只有一个「ok」，和平常一样简洁。 出发当天，在琴行门口集合，辛雪才又想起这回事。 眼前，夏越柏冷淡地和他错开身，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不仅来了，还开了他自己的车。 辛雪没所谓地转开视线，接住杨亦非抛来的钥匙，坐进驾驶位。 地点定在b市附近某个宠物友好的露营点，他们预定在树屋营地露营两夜，九个人一只狗两辆车，沿途拍照放风，来到城市的最东端。 路上消耗得时间太长，到达时已入夜，一行人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连fox都累得跑不动了，随便买了点汉堡薯条，配着啤酒对付了一顿，各自早早回到房间休息。 拉开推拉门，眼前房间设施简陋，榻榻米摆在地上，好在空间看起来足够大，至少不用担心四个长手长脚的男人睡不开。 “耶！”夏榆欢呼着，扔开行李，把自己丢到床上，畅快地打滚，“哥，我想挨着你睡。” “很干净嘛。”刘蔚也感叹着，他也在Faye学吉他，但不是跟辛雪。 正各自理着行李，突然辛雪那边“嘶”一声呼痛，纤薄的身体半弯下去，半俯在床边，一手撑住腰间。 夏越柏下意识抬手，却被更近的刘蔚抢先一步。 “辛老师？”夏榆也挨过去。 辛雪解释：“好像扭到腰了。” “是不是白天开车开的？”刘蔚关切道，他们车辛雪一人开了大半程。 “没事，缓一会就好了。”那阵刺痛捱过去，辛雪稍微好受了些。 刘蔚还是担心，“我有药油，给你推一下？” 夏越柏低下头继续整理行李。 耳畔辛雪和刘蔚还在说些什么，他拿出洗漱用品，“夏榆，去洗澡。” “啊，马上。”夏榆还想凑热闹。 “晚了要排队，”他抓起夏榆，“走了。” 空气中弥漫起药油辛辣的气味，出去前，夏越柏无意向房间里看了一眼。 辛雪脱下上衣俯趴在了床上，角落昏暗的照明下，背部皮肤泛着珍珠般润泽的微光。 他散开的长发挡住了大半张脸，按到扭伤的地方，他发出克制的低吟。 凌晨两点，认床再加上旁边睡了三个人，辛雪失眠了。 睡不着的时候容易多想，辗转反侧，摸到打火机，他索性起来，轻手轻脚地溜出门外。 刚点起烟，辛雪本想四处转转，一抬眼，只见暗绿葱茏的树影间，满天繁星密布，亿万颗钻石在目光所及之处闪烁。 脚下再不能移动半分，连抽烟都忘了，他就这样看了不知多久，周身冷透，直到身后传来细微的轻响。 辛雪回过神，只见夏越柏俯身钻出矮小的房门。 他随手掐掉还剩个尾巴的烟，“没睡吗？” 夏越柏向他亮了亮手机屏，是特意定的闹钟，他站近道：“很美。” “嗯。”辛雪声音放得极轻，仿佛不忍惊扰夜幕里寂静的群星。 默默无言又欣赏了良久，辛雪感慨：“很久没好好看过星星了。” 几年前他曾陪客户观过星，向导驱车两小时，载着他们进入戈壁滩腹地。那算是他谈过比较费力的一单，刚继承了家里酒庄的二代，有毫不掩饰的傲慢。 那时他一心一意只想拿下这个难搞的客户，再美的雪山银河，都不如金山银山来得实际，自然也没有闲心欣赏美景。 现在想起来，倒是有些遗憾。 “海边可以看到完整的银河，不过需要爬山，去吗？”夏越柏说。 好在天冷，蚊虫不多，脚下的小路两边长满茂密的蕨类。 辛雪走在前面，夏越柏拿手电筒给他指方向，了如指掌的样子，“你之前是来过这里吗，好像很熟。” “高中来玩过。” “高中？”对辛雪来说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 “你多大？”他一直忘了问。 “…二十三。”夏越柏声线低而醇厚。 辛雪不禁莞尔，“我三十了。” “我知道…。” 继续向上，山路越发陡峭，辛雪气喘，落后了一些。 他的长发挽得随意，有几缕漆黑的碎发散下来，衬在脸边，显得皮肤薄而通透。 “你来这边很多年了吗？” “是。”夏越柏放慢脚步，想了想，又补充，“十二岁。” 辛雪不免讶异，夏榆本科才来，没想到夏越柏已经在这边呆了十年。不过看他的状态，读博、住海滨区、不热衷社交，独身一人也把生活过的有条有理。 他欲言又止，夏越柏看出他的疑惑，“夏榆身体很差，这几年才稳定。” “这样。”尽管是兄弟，他们却一个高大健壮一个体弱多病，性格上更是差异巨大，“你们两个完全不像。” 短暂的停顿。 夏越柏主动解释，“我们同母异父。”他语气波澜不惊，平静地陈述事实。 辛雪噤声。 夏越柏有所察觉，回过头看他。 但辛雪的目光并没有放在他身上，黑暗中，他纤细的五官奇异地柔和了些许，仍是那副很淡的表情，定定注视着前方。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翻越了这座山丘。 放眼望去，蒲葵树影婆娑，沙滩细白，海的尽头，银河耀目地从天际倾入海底。 这样盛大的天地间，一切都渺小得不值一提。 辛雪安静地仰望这梦一般的场景，而夏越柏的视线还停驻在他的身上，没来得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