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九)
陌生人(九)
“他们……” 他们把打死的蟑螂夹在她的笔记本里,等着看她尖叫出丑。 梁晖挺身而出,帮朴惠撕掉了笔记本上的那页纸,一并处理了蟑螂尸体。 他们有好事的人和朴惠搭话,问她对某个省份的看法,在她说完后立刻捂嘴偷笑,再大声吆喝着告诉梁晖。 “梁晖,那些记忆真的很折磨人。”朴惠疲惫地告诉他。 打死的蟑螂被处理掉了,可是它身上的汁液渗透了笔记本后面的几十页,包括朴惠的手臂上无意间蹭到的一点。 她扔掉心爱的笔记本,剪碎自己穿过的衣服,用刀剜下一小块rou。 就算离开东南亚回国,定居在这个小城市,再也没有见过蟑螂,再也不需要面对同学的恶意,再也没有人欺负她。 可是…… “可是,我还是会感到痛苦。” 一千多个夜晚,朴惠摸着手臂上的伤疤,双目无神地盯着房间的天花板,感受着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的,四面八方而来的嘲笑。 伤疤仿佛活了过来,在她的身体上隐隐作痛。 “到底怎么样才能忘记……” 朴惠爬在他肩膀上耳语,眼泪在锁骨的处汇聚成池塘。 头发上有一片湿润的部位,她蹭着他的脸庞,仰头去他的表情。 面颊通红,双目被丝巾约束,泪珠正沿着下颌的弧线滴落。 她帮他解开那片障目的束缚。 梁晖睁开的眼睛里,是一对被泪水泡过的眼珠,透亮的眸子映照着她哭红的眼。 相顾无言。 他收束了那个揽在腰上的怀抱,把手摁进她抓握丝巾的掌心里去,寻着朴惠的嘴吻上去。 朴惠迎着他的吻,合着他的身体扭动,没有规律,没有节奏。 脸上的水,身体上的水,流淌的水都被重力压在座椅的皮面上。越来越多,越来越滑,汇聚成一条河,一条想让人融化在里面的河。 撞色设计的丝巾,第一次被人用手掌搅合成认不出的形状。拉扯,伸展,移动,最后压在黑色皮圈的把手上,从方向盘上坠落。 梁晖的头轻抵在她胸口喘息,朴惠借着一点反向盘的支撑力,仰躺依靠在上面休憩。 “都是假话,你听完了。不要带进心里。” 她双手抱住他的头,依偎在那里。 “忘掉吧。” 怀里的脑袋迟疑了一段时间,轻轻地点了头。 夜已入深,浓重的晚上,像是一团搅不开的苦涩咖啡。 …… 手里的银勺在白瓷杯子里搅了两圈,嘴上吹开浮泡,便饮了下去。 “惠姐,你的这杯还没加糖没加奶啊!” 朴惠接过小实习生递过来的糖包,道了谢说道:“喝习惯了。” “唉,我什么时候才能成长到像惠姐这样的人呢?”实习生艳羡地看着她,边向咖啡里抖糖包,边真诚地说道。“有钱有闲,魅力无限,还有年轻帅气黏人嘴甜衷心可靠有趣幽默的富二代弟弟做男朋友。” “你在这边夸你们老板他又听不到,怎么给你升职加薪。”朴惠被一大串形容词逗笑,工作的郁闷无聊一扫而光。 “唔,就是很想变成像惠姐这样子的大女主啊!”实习生meimei学着她的样子搅咖啡,喝了一口,被苦到五官扭曲。“这么忙的行程都能被惠姐安排出时间带我喝咖啡,而且生意不但谈地好,还懂吃喝玩乐。让我自己来,根本找不到这种风景这么好的咖啡馆。” “我也不想啦!只是被生活逼成这样而已。我反倒羡慕你们呢,无忧无虑多好啊!” “哪有啦!现在经济形势不好,学生们压力也很大。我们学校年年都有因为心理问题跳楼的。惠姐你这种大心脏的人肯定不能理解的。” 朴惠低头沉思,目光下移,中指的宝石戒指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泽,她转动手里的戒指,平淡地说了出来:“我十六岁的时候因为校园霸凌自残,二十六岁因为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前男友闹分手后自杀未遂。然后才遇见了你们老板,他带我试了很多心理咨询师,一直陪我看病看了两年。” 她端起咖啡,整个人优雅从容,在珠宝的映衬下红光满面。“最后遇到了我的救命恩人,她和我说,‘伤疤不会一直疼下去。’我也是用了很长时间才慢慢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对面的实习生听的入神,因惊讶地张大了嘴,也忘记合上去。 “走了,早点出发,下一个景点还能多逛一会。”朴惠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径直走去柜台结账。 咖啡馆的门铃响了一声。 窄小的玻璃门前站了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正好和她们的行程相反。他绅士地用手撑住了门,等待朴惠她们先行。 朴惠经过他面前,含蓄礼貌地冲他笑了笑。他微微欠身,回应了一个笑脸。 “惠姐,刚才那人你认识?”实习生疑惑地问。 “不认识,陌生人。” “那你冲他笑什么啊?” “在国外都是这样的,想笑就笑啊!我也会对你笑啊,对海鸥笑,对太阳笑。别管那么多,只要你心情好,想对谁笑不都差不多嘛。” 初次出国的实习生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海风迎面送来凉爽,朴惠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好是他休息的时间。 她翻出通讯录的电话号码,摁下拨号键。 她想在这个对的时间里,把电话打给那个对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