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你這幾天變得很快

    【時間】2051年7月11日   上午｜瑞士?王室莊園?準儀廳

    清晨六點半，陽光尚未完全穿透雲層。嶺翔醒來，洗漱後換上簡潔深色便服。

    今日一早的行程，是儀式預演。

    用過簡單早餐後，他在主廳與御影澪會合。澪照例向他簡單確認身體狀態，語氣平靜。卡萊爾則在一旁，神情一如既往地冷靜無波。

    「準備好了？」卡萊爾只簡單問了一句。

    嶺翔點頭，沒有多餘回應。

    三人一同前往內區。走廊靜默，地毯厚重，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見。在準儀廳門前，卡萊爾與澪停下腳步。門內，只會有奧菲莉亞與嶺翔兩人。

    卡萊爾微微頷首示意，像是交託，也像是一種默契。澪輕輕後退半步，目光平靜地送他進去。

    嶺翔推門而入。門後的空間靜得像一座封閉的禱堂，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細碎回響。

    奧菲莉亞早已站在廳內，銀白色晨光落在她肩上，剪影乾淨而克制。

    廳內靜得像一座封閉的禱堂，只有兩人的腳步聲在木地板上細碎回響。

    嶺翔隨奧菲莉亞步入室內，四周無任何多餘裝飾，只有高挑天花板與寬闊的光線，彷彿整個空間本身就是一個未曾命名的見證場。

    奧菲莉亞簡單說明儀式流程後，站在他身前，語氣淡淡：

    「每一個動作都有傳統要求，但也不難。你只要跟著我的節奏就好。」

    嶺翔點了點頭，低聲應道：「明白。」

    奧菲莉亞走近他，伸手扶住他的肩。

    「站得太直了，像在受軍校檢查。」

    他沒動，也沒回嘴，只任由她調整。

    她的手滑過他的肩胛骨，沿著側腰向下壓，像是為他重新調整呼吸的位置。

    那觸碰既冷靜，又近乎溫柔。

    「這樣比較像是你願意走進那個空間，」

    她輕聲說，「而不是被拉進去。」

    嶺翔低聲回應：「妳知道我從來都不是不配合。」

    「你配合得很好，」

    她語調未變，「但身體會說實話。」

    她站回他面前，距離比剛才近了一點，

    抬起手指輕點他下頷，逼他與她對視。

    「看著我。」

    她低聲道，「你知道任務那天，你的眼神該怎麼給我嗎？」

    嶺翔沉默半秒，才開口：

    「不退，不閃。不抗拒。」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後退，只是靜靜看著他。

    兩人的呼吸開始同步，無聲地貼在彼此的輪廓上。

    片刻後，她低聲道：

    「你不再閃躲了。」

    嶺翔輕輕吐了一口氣：「我在習慣。」

    「習慣我，還是習慣這個距離？」

    嶺翔沒有回答。

    她盯著他看了幾秒，然後忽然退開半步。

    「今天練得夠多了。」

    她語氣收回了剛才那抹隱約的試探，恢復成平靜的指示，「陪我去走走？」

    嶺翔點頭。

    兩人走出準儀廳時，午後的陽光斜斜灑在地板上，將他們的影子拖得細長，彼此交疊，又在行進間拉開一點點距離——

    ＊

    晚餐結束後，莊園內點起了柔和的暖燈。

    今晚沒有正式宴會，只有一場小型的私密舞會，作為任務前最後的禮節性社交。

    江嶺翔站在宴會廳一隅，身穿黑色內襯與淺灰西裝，剪裁簡練，氣息內斂。

    奧菲莉亞則換上了一襲輕盈的長裙，色澤淡雅，裙擺隨步伐微微搖曳，像湖面柔光。

    卡萊爾與御影澪分別立於場邊，沉默地守望，不言語，也不打擾。

    當音樂緩緩響起，奧菲莉亞走向嶺翔，抬起手，掌心向上。

    「跳一支舞？」

    嶺翔微頓了下，但仍伸手接過。

    掌心觸碰時，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細微的溫度。

    他跟著她踏出第一步，但步伐生硬，動作明顯缺乏流暢度。

    「你不太會跳舞。」她低聲說，帶著淡淡的笑意。

    「沒學過。」嶺翔平靜回答。

    奧菲莉亞輕輕地，幾乎不著痕跡地拉近兩人距離，一邊引導他慢慢調整重心與節奏。

    「放鬆。」她在他耳邊輕聲提示，手掌滑過他的肩胛，沿著脊背輕扶，又引導他的另一手自然搭上自己腰際。

    那觸碰既輕柔，又帶著某種有意識的親近。她一步步領著他在音樂中緩慢轉動，身體靠近，呼吸漸漸交錯，氣息不自覺同步。

    「你這幾天變得很快。」

    她輕聲說。

    嶺翔回看她，眼神穩定：

    「妳習慣這樣觀察人？」

    奧菲莉亞笑了一下，笑意像微光從眼底輕輕掠過：

    「我習慣觀察那些不讓人靠近的人。」

    她說完這句話，語氣忽然換了調，帶著一絲輕微的調笑，又夾著真誠的試探：

    「你還記得第一天我靠近你時，你微微往後縮的動作嗎？」

    嶺翔沒有回答，但眼神明顯深了幾分。

    「那個動作就像是有人伸手碰你，」

    奧菲莉亞低聲說，「你本能地把自己鎖起來，彷彿觸碰是某種侵犯。」

    她的語氣不帶責備，只是冷靜的陳述。

    「但現在，」她又靠近了一點，「我碰你的肩膀、扶你腰、握住你的手，你都沒有抗拒。」

    嶺翔聲音低而穩：

    「我已經習慣了。」

    「這樣的改變，對你來說是什麼？」

    他語氣冷靜，但有微妙的鬆動：

    「我的被動是種尊重，不過在任務中，我會主動。」

    奧菲莉亞凝視他幾秒，忽然笑了一聲，那笑不是輕浮，而是帶著一絲幾乎脆弱的坦白：

    「但我不想跟你只是任務。」

    說完，她站定，抬眼看他，裙擺在兩人之間劃出一個短暫的空隙，像呼吸的緩慢起伏。

    「所以我想試試看，你會不會——」

    話沒說完，她踮起腳，吻上他的唇。

    那是一個沒有儀式、沒有預告、沒有命令的吻。只是一個女人，試圖確認自己，也試圖確認他仍站在原地。

    嶺翔沒有躲，也沒有僵住。

    他先是任她靠近，然後在她將要退開的那一刻，手落在她腰側，微微收緊，吻了回去。

    短短幾秒，空氣靜止。所有目光都似乎消失了，只剩下彼此。

    在遠處，卡萊爾站在昏暗處，手指無聲收緊了白手套下的掌心，表情不變，但眼神微微一暗，像是被細針輕輕刺穿。

    澪也靜靜看著那一幕，沒有表情，只是目光短暫地低了低，再抬起時，恢復一貫的平靜。

    吻結束後，奧菲莉亞後退半步，眼神停留在嶺翔臉上，語氣輕得幾乎要被風吹散：

    「我想，我真的喜歡你了。」

    嶺翔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手仍輕輕扣在她的腰側，像是在確認自己還沒有從那一瞬間掉落。

    短暫的靜止後，音樂仍在流動，沒有停下。

    奧菲莉亞輕輕拉回他的手，不動聲色地引他繼續舞動。

    嶺翔順著她的引導踏出步伐，但臉上那層微不可察的紅暈，卻怎麼也壓不下去。

    他的動作一如往常精確而冷靜，只有耳尖與頸側隱隱透出微熱，在燈光映照下，更顯得分外清晰。

    奧菲莉亞看著他，眼中帶著淡淡的笑，但沒有再說什麼。

    他們靜靜跳完這一曲，在彼此掌心與肩膀交握間，把剛才那個吻，藏進了身體與呼吸之中，沒有言語，也沒有解釋。

    遠處，卡萊爾依舊沉默，指尖微微收緊，而澪的目光，則靜靜滑過兩人交疊的影子，像一片無聲墜落的輕雪，沒有驚動誰。

    ＊

    2051年7月12日   下午｜瑞士?王室莊園?後園涼亭

    午後的陽光帶著一點暖意，草地邊緣的樹影搖曳，風輕得近乎無聲。嶺翔與奧菲莉亞沿著小徑慢慢走著，沒有既定目的地，也沒有誰刻意打破這樣的沉默。走過一片低矮的灌木叢時，前方出現一座小小的涼亭，藤蔓順著柱子蜿蜒而上，綠葉之間滲著細碎光斑。

    奧菲莉亞走進涼亭，在長椅上坐下，側頭看了他一眼，語氣平靜地說：「過來。」

    嶺翔微頓了一下，隨即走進去，在她旁邊坐下，保持著剛剛好的距離。兩人之間隔著一點空氣，卻也沒有真正的隔閡。

    涼亭外是無邊的靜寂。偶爾有鳥鳴掠過，但很快又沉入遠方的天空。

    許久，奧菲莉亞開口，像是隨意閒談：「這座莊園我小時候來過一次，那時候被父親帶著巡視領地。那時候的我，總以為所有圍牆外面都是自由的。」她語氣溫和，帶著一點輕描淡寫的笑意。

    嶺翔靜靜聽著，沒有插話。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問得很自然：「你呢？小時候，有想過自由是什麼樣子嗎？」

    他沉默了片刻，視線掠過遠處的湖面，像在尋找某種可以安放語言的位置。最後，他低聲開口：「大概……是不用一直想著，自己該怎麼活下去吧。」

    奧菲莉亞沒有追問，只是輕輕地將手掌放在自己的膝上，指尖緩慢摩挲著裙料，像是在陪著他等待自己的節奏。

    嶺翔垂著眼，聲音低得幾乎要被風帶走：「在育幼院，每一天都像在算數。你要算今天有沒有自己的床，有沒有輪到分到多一點的食物，要算什麼時候該閉嘴，什麼時候該低頭。」他頓了頓，像在確認自己說下去是否值得，最後仍是輕聲道：「到最後，我就只學會一件事。別把自己交給任何不確定的東西。」

    奧菲莉亞聽著，沒有急著接話。她只是微微側過身，讓自己的存在成為一種不壓迫的陪伴。

    風吹起他們膝上的布料，陽光從樹葉的縫隙落下，在地上鋪成斑駁的光斑，時明時暗。

    「所以我習慣計算，習慣預判。」嶺翔抬眼，望著前方的湖面，「不是因為想贏，是因為我害怕錯了以後，再也站不起來。」

    嶺翔低低笑了一聲，幾乎聽不見。「有時候我也懷疑，這樣是不是也算一種……自找的懲罰。」

    奧菲莉亞沒有笑，只是輕聲說：「不是懲罰，是你還在嘗試。」

    奧菲莉亞輕輕側頭，眼神有一種接納的溫柔。「這樣的你，還是來到我身邊。」她語氣裡沒有質疑，只有淡淡的肯定。

    涼亭裡陷入一段更深的靜默。這一次，嶺翔沒有急著收回自己，他像是第一次，在沒有任務、沒有指令的情況下，允許自己存在於另一個人面前，不是作為一個工具，而是作為一個，有著脆弱與渴望的人。

    「你呢？」他低聲問，語氣裡沒有試探，只是平靜地拋出一個同樣沉重的問題，「如果不是因為出生在這裡……妳想成為什麼樣的人？」

    奧菲莉亞望著他，眼神比陽光還要溫暖卻又沉靜。「我想成為一個能為自己選擇的人。」她輕輕說，「不是為了責任，不是為了血統，只是為了自己。」

    她頓了一下，又輕笑了一下，聲音輕得像風吹過水面。「但也許，正因為知道自己沒得選，所以才在有限的範圍裡，選擇配對受孕這一項。」

    嶺翔聽著，沒有立刻回應。他只是微微側過身，兩人的膝蓋在不經意間靠得更近了些。

    這種接近不是設計好的，也不是為了任何目的。只是因為，在這一刻，他們彼此的呼吸與心跳，自然而然地開始尋找同一個節奏。

    「如果任務結束後，一切都回到原位……」奧菲莉亞輕聲說，眼神落在他掌心的紋路上，「你還會記得這裡發生過什麼嗎？」

    嶺翔低頭，看著她輕觸自己手背的指尖。片刻，他輕輕覆住她的手，掌心溫熱而堅定。

    「我會記得。」他說，聲音不大，但異常清晰，「即使所有人都忘了，我也會記得。」

    涼亭外風聲低回，像是遠方的大地在慢慢呼吸。

    他們就這樣靜靜坐著，沒有更多話語。手背輕輕相貼，呼吸輕輕交融，世界安靜得只剩下彼此的存在。

    沒有誓言，也沒有承諾。只有一種無聲的理解——在這樣一個午後，他們都選擇了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給了對方。

    夜色緩緩墜落，涼亭外的花草被月光刷上一層淺銀色。嶺翔與奧菲莉亞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默契地一起起身，沿著來時的小徑慢慢走回主樓。

    一路上，他們沒有刻意保持距離，也沒有特別靠近。像是早已將彼此的呼吸與步伐，默默調整到同一個頻率，不需要言語，不需要確認。

    走到主樓門前時，奧菲莉亞停下了腳步。她側過身，望著他，眼底有光，卻沒有催促。

    「晚安。」她輕輕地說。

    嶺翔點了點頭，聲音低而穩：「晚安。」

    沒有擁抱，也沒有再多的觸碰。只是彼此交換了一個靜靜的注視，像是用無聲的方式，將今天的全部對話，悄悄藏進了對方的心裡。

    奧菲莉亞轉身先行離開，裙擺在走廊的月光裡輕輕劃過一道弧線。嶺翔站在原地，目送她背影逐漸融進主樓深處，直到只剩下自己與寂靜。

    他沒有馬上回房，而是沿著主樓外圍慢慢走了一圈。涼風從林間穿過，帶著一種說不清的預感感覺，既像等待，也像告別。

    當他終於推開自己房門時，屋內只留著一盞昏黃的夜燈。桌上擺著明日任務所需的服裝與準備清單，每一項都整齊無誤，像是某種無聲的儀式，提醒他——明天一切將改變。

    嶺翔站在燈下，看著那些物品良久。最後，他緩緩將手掌貼在胸口的位置，閉上眼，讓呼吸沉入心臟最深的地方。

    不為任務，不為制度，只為今天，為剛剛那一刻，為那個在夕陽下真正被理解過的自己。

    然後他睜開眼，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熄滅了燈。夜色將他包裹起來，一切，安靜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