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會見王儲

    【時間】2051年7月6日   上午｜瑞士?王室莊園

    清晨五點半，天色剛透出一抹灰藍。

    嶺翔從淺眠中醒來，簡單梳洗、更衣，換上預先準備好的正式便服——深色襯衫，修身西裝長褲，整潔而低調，符合王室的接待規範。

    樓下的會客廳裡，其他隨行人員已經各自就位。支援組、秘書、保鏢們低調而有序地整理裝備，但沒有人參與任務核心。

    真正踏進正式會面地點的，只有嶺翔與澪。為了王室的隱私，這次隨行的人員盡可能減少。而且除了王儲以外，他們不會見到王室其他人員。

    他們從從莊園出發。車子沿著小徑行駛，穿過層層樹影與隱蔽哨站，朝向王室安排的會面場所。

    抵達宅邸後，其他隨行人員留在外部戒備，僅由嶺翔與澪步入主建築。

    走廊靜靜延伸，厚重的地毯吸收了所有腳步聲。澪走在嶺翔身側，既在護持範圍內，又不過於貼近。穿過一道白色拱門後，他們被引入一間寬敞而安靜的客廳。

    天花板挑高，牆面刷成溫潤的米色，家具線條簡潔，暖色系陽光從大片落地窗外灑進來，打在淺色木地板上，帶出一種冷靜而收束的光澤。

    嶺翔被指示在中央的單人沙發旁等候，澪則自然地站到他後側一旁，不引人注目地守護著。

    空氣中有一種無聲的期待感，像弦繃得很緊卻未被觸動。

    然後，門緩緩開啟，柔和的日光從外頭傾洩而入。

    一位女子靜立在階梯上，銀金色長髮束於頸後，身著深紫色緞面長裙，剪裁乾淨，裙角及地。

    嶺翔邁步向前，御影澪一如既往地守在他後側半步處，動作輕盈而收束，既不喧賓奪主，也不遠離保護範圍。

    女子未配戴王冠，在她頸間，懸掛著一條纖細卻沉穩的銀鍊。

    中央墜飾是一枚環狀交疊的火焰花紋，花環由十二束微翹的銀質火苗編織而成，彼此銜接，環繞成一個圓形。圓環的中心，鑲嵌著一顆血紅色的紅寶石，打磨成略帶稜角的淚滴形，尖端朝下，如同滴落的聖血。在陽光下，銀光與暗紅交錯閃爍，帶出一種無聲的聖潔冷感。

    奧菲莉亞?瑪莉奈?賽菲勒，第一順位王位繼承人，正靜靜看著他。

    她的氣場不張揚，卻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結構感，像建築——不是逼迫，而是無法無視。

    走在她身旁的是卡萊爾，王室隨侍長，身穿黑金相間軍禮制服，動作俐落，面無表情。當嶺翔站定在階梯下方時，正是他開口：

    「依照王室禮儀第二式，賓客需行三步致敬禮，不可直視目標，並於指定距離停止。進入殿內後，交談需等待主位者開口。請配合。」

    語氣不苛，字句清晰，是訓練有素的克制。

    嶺翔一如訓練所學，單膝下跪，右手握拳於胸，頭頸微低，未越矩。

    短暫沉默後，是奧菲莉亞的聲音，清晰而平靜地響起：

    「不必多禮。我們都清楚這場會面的本質，早點進入狀況，對我們雙方都好。」

    嶺翔站起來，看向她。那一瞬間，她沒有避開，也沒有表現出距離感，只是坦然地與他四目相對——不帶情緒，卻無禮的誠實。

    「你是江嶺翔。」她唸出他的名字。

    「是。」

    「接下來七日，你將與我共處，完成我們預定的任務。我希望期間彼此保持節制、準確與紀律，沒有情感干擾，沒有身分誤解。」

    「明白。」

    她點點頭，語氣仍舊中性：「卡萊爾會為你安排所有日程與空間。今晚七點，左廂私室用餐，你需著正式內襯，晚餐中不設侍從。」

    她微微側首，像是喚醒身後的行動。

    「請隨我來。」

    卡萊爾向他略頷首，領著他通過走廊。石牆下沉靜無聲，光影從拱頂投下，空氣中有股乾冷的草本味，像是古老石材與淡檀混合出的氣息。

    奧菲莉亞帶他進入一間小型書房。

    厚重的木門無聲關上，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與遠處守立的澪與卡萊爾。

    奧菲莉亞抬眼示意，語氣平緩：

    「請坐。」

    她的聲音沉穩而克制，「這不是審問，也不是宴席，我們只需要對話。」

    嶺翔落座，兩人雖不熟識，氣氛卻也不僵硬——

    是某種互不試探、也不刻意親近的節奏，像兩條尚未交織但彼此平行流動的河流。

    「你怎麼看目前賽菲勒在區域內的定位？」她開門見山。

    嶺翔並未猶豫。「地理上居中，資源偏弱，對鄰國是天然緩衝，但政局不穩反讓周邊強權失去耐性。再拖下去，會變成誰都想插手的空地。」

    奧菲莉亞微一點頭。「那你認為我該選哪一方？」

    嶺翔望向她，語氣平靜：「妳的優勢是血統，劣勢也是血統。在缺乏軍事實力的情況下，妳只能選擇讓對方無法預測妳會選哪一邊。」

    「你說的，是『不成為明牌』策略。」

    「妳國內的文官體系雖保守，但仍維持基本官僚中立。只要妳拖得夠久，讓兩邊都開始習慣妳的模糊，就會有一日，他們誰也不敢逼得太急。」

    她沒立即回話，只是抬眼道：「我原本以為你只會用冷靜來應對我，沒想到你也會用邏輯。」

    嶺翔略微停頓。「這兩者不衝突。」

    她輕笑一下，不是取笑，而像是認同。片刻後，她主動補了一句：

    「你說得沒錯。我的角色，是一把不會輕易拔出的劍。只要存在，就有威脅。」

    「但不能太快出鞘，否則失去震懾。」

    「而且容易鈍。」

    空氣忽然有種微妙的平衡感浮現。不是親密，而是觀念上能對齊的寧靜。

    她語氣平緩地道：「你知道我可以選擇政治婚姻。」

    嶺翔的目光沒有閃躲，只是靜靜應道：「但妳沒有。」

    奧菲莉亞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情緒起伏，只是像在確認一項事實。

    「政治婚姻能換取軍事支援，能穩住內閣，能讓民眾看到一場象徵性的安定。」她輕聲說，「在大多數人眼裡，這是理所當然的交換。」

    嶺翔沉默了一秒，然後語氣平靜地接續：

    「但婚姻不能保證子嗣。」

    他目光微微收斂，話語帶著一層極細的銳利，「在許多國家，即使是正統王儲，只要無法生育，也會被順位轉移給有生育能力的旁系。」

    奧菲莉亞沒有作聲，只是微不可察地收緊了指尖。

    嶺翔繼續道，聲線冷靜而不失節奏：

    「妳的弟弟年輕、健康、且符合教會傳統的血脈期待。」

    他抬眼與她視線交會，語調沉穩，「對王國而言，維持血脈延續比堅守誓言更有價值。」

    「但這樣的國家，會比它自己承認的更依賴妳。」

    奧菲莉亞看著他，眼神中沒有情緒起伏，只是像在確認一項事實。

    嶺翔沉默了一秒，像是衡量著措辭，然後緩緩回應：

    「這不是說你沒有其他選擇，但妳選擇的不是最省事的路徑。」

    他語調平穩，卻帶著一層極細的重量，「妳選擇了保留自己的主動權，儘管這條路比任何聯姻來得孤立，也來得危險。」

    她微微側頭，像是在聽，也像是在觀察。

    「所以呢？」她問，語氣溫和得幾乎讓人無法意識到，這同樣是一個測試。

    嶺翔直視著她，沒有任何修飾或討好的語氣，只是靜靜答道：

    「所以妳需要一個不會讓妳失去主導權的人。」

    他頓了一下，補上一句更直白的分析，「而不是一個會在掌聲裡，替妳選擇道路的人。」

    短暫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拉開。

    不像之前的克制沉默，而是一種更深的、帶著微妙重量的靜止。

    奧菲莉亞沒有立刻回答，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像是釋放掉胸腔某個無形的壓力。

    她低頭輕觸了一下頸間的銀鍊，火焰花環與血紅色的淚滴寶石在微光中輕輕晃動，像無聲燃燒的祈禱。

    然後，她抬起眼，目光比剛才更深了一層，但語氣依舊沉穩：

    「今晚七點，左廂私室。」

    她說，「我希望你準時。」

    語氣不急不緩，像是交代日程，卻也像在劃定某種無聲的界線。

    嶺翔站起身，微微欠身致意，沒有多言。

    奧菲莉亞也沒有多留，只輕輕點頭，轉身由卡萊爾引領離開書房。

    澪從一旁跟上，兩人無聲地離開這片暫時交錯過呼吸與思想的空間。

    陽光從厚重的石牆窗縫間斜斜灑落，

    落在那條仍然懸在空氣中的、未被明言的聯結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