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音

    傅饶的办公室在五楼，和美术、音乐组一起，传闻说是因为安排办公室的老师因为傅饶长得太有艺术气质，因而将他误分进去。而他也“因祸得福”，作为一个刚入职一年不到的数学正职教师，继承了一年前因龄退休的美术组组长的独立办公室。

    只是辛苦他的数学课代表，每次都要抱着沉重的试卷和习题册爬上爬下。

    傅饶不在办公室里，姜语迟去的时候没看见今早和她一起迟到的人，新学期分班，班上近乎一半的人她之前都没有接触过。

    迟到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只记得那个人个子很高，给人一种隐隐的不安感和……熟悉感。

    她站在玻璃门里看傅饶座位正对着的那张办公桌，比她之前用的时候还要整洁干净，没有人来处理掉上面的她的物品，这令她感到意外。

    她的工位就原封不动地，好像随时等着她回来。

    偏头向南看，那盆她心血来潮养的多rou也生机盎然，被移到窗户下悠闲地晒太阳。

    在那之后一直没再来这间办公室，姜语迟走近了去摸了摸窗台上的多rou，紫色的软刺钝钝的，没有蔫坏的迹象，看来是有人在好好照顾它。

    熟悉的感觉还没来得及回升。

    她又想起自己的名字是……

    “姜语迟。”

    姜语迟被身后猝不及防说话的人吓得回过了神，连忙转过身来低着头跟着傅饶进了办公室。

    傅饶脱下烟灰色的西服外套搭在椅手，宽肩撑开白色衬衫的轮廓，他展开双臂整理办公桌上的文件，直到电脑屏幕亮起，才抬头看了她一眼。

    像是在惩处她糟糕的认错态度，摆弄不该摆弄的东西。

    “贺饮川呢？”

    “……”她摇了摇头。

    他“嗯”了一下，没有继续问下去，姜语迟攥了攥手，发现自己写的迟到原因情况说明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外面的办公桌上，手心兀地沁出一层汗，话阻塞在喉咙。

    “恢复得还好吗？”中午午休，美术组的办公室没有人，就算打开玻璃门也不用在意话被听到，作为班主任对学生特殊情况的处理，迟到不迟到这一回事，傅饶并不想在意，他下意识用手指去旋指间的戒指。

    看到他的动作，她很快发现并反应过来，那是一对定制戒指中的一枚。

    傅饶订婚了？

    姜语迟恍惚地移开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落下的课程可以找学习委员，去午休吧。”

    姜语迟在食堂吃过午饭后，按照日程表，来了音乐排练室。

    还没到规定的排练集合时间，座位上稀疏地坐着几人，谢子期坐在熟悉的位置在擦弓弦，面前摆了乐谱。他一如既往，总是第一个抵达排练，之前她总是紧接着他后面才到，那时候“你又是第一个”之类的话总从她嘴角情不自禁逸出。

    她尤其喜欢那份天赋之外的勤勉。这是难能可贵之物。

    听到推门的异动，他抬头投来目光，但并未向往常那般带有期待的神色，相反略显黯淡地又低下了头。

    这很正常，他对人总是漠不关心，姜语迟小心地避开谱架，移步到钢琴前。

    听说继她离职之后，由音乐组另一位新来的老师负责管理管弦乐团的排练与比赛进程。

    姜语迟是团里的钢琴手，位置算是独一无二，但在整个无其他打击乐的乐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和大家练习时最多的接触就是有时承担帮忙校音的工作。

    “好了大家，辛苦各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们按照上周的进度，周末已经布置下去了自主练习，先进行合奏。”新来的老师又转向姜语迟说道：“语迟今天是第一天回归乐团，暂时跟不上我们排练的话，就先在旁边休息好吗？”

    姜语迟迎着她的笑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份好意，手从黑白键上移开，手拿着乐谱，静静地听着大家练习合奏。

    谢子期垂首将琴身抵上肩窝，他拉弓的姿势很漂亮，校服袖口露出凸起的腕骨，排练室的微尘混着松香的味道弥漫在空中，指尖在乌木指板上的弧度让琴弦震颤，琴箱里来回混鸣，音乐滴落。

    明明是合奏，但总能很多地方注意到他难以隐于众人却又低调矜贵的风格。

    拉赫玛尼洛夫的选曲，有种哀丽底调，而他在细节上的处理总是很细腻，技巧和感情兼备，是团里当之无愧的首席小提琴手。

    再过两个月，管弦乐团就要代表学校参加金钥奖的比赛。而在那之前，整个节目会在学校的艺术节上先预演一次，于是近两周的排练都会很紧凑，在这之前像这样集体在午休时间排练的时刻并不多见。

    “怎么样，语迟。恢复得还好吗？”练习结束后，林佳音单独和她在钢琴旁聊天。

    姜语迟点点头，想到刚刚的练习过程，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拿出包里的速写本，想在上面写字。

    “那就好，跟不上团里的进度也不用着急，这次特意选了钢琴部分不那么重要的曲目，压力不用太大，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不来参加练习也可以的。”

    姜语迟眨了眨眼，想说的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她收回手里的笔，突然失去沟通的欲望。

    “林老师，管弦乐没有任何一个部分是不重要的。”谢子期手里拎着琴盒，站在钢琴对面，以对峙又礼貌的口吻对着这位新来的指导老师说道。

    “子期……”

    “跟不上就花更多的时间去练习，不能弹就让其他能弹的人来弹。”谢子期对着姜语迟说道，语气比刚才要刻薄直白得多，说完转身便离开了。

    “语迟你别太介意他的话……子期他的本意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姜语迟却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理解，收拾好手中的琴谱，和老师告别，跟着一起离开了排练室。

    她欣然接受他的建议。

    因为她知道，谢子期是整个管弦乐团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