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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

    

失语



    天微蒙蒙亮,空气潮湿,灰薄的地面仿佛还留着雾。沈泓息被路上遇到的成年犬在裤脚上踩了两道印,巡回犬鼻头扑着热气,尾巴像金黄的芭蕉叶狂扫,被主人用牵引绳拉住才没再扑上来。

    转过路口,姜语迟背倚着门牌正在等他,她垂眼看地,一袭细软的长发铺在身后,棕色的结绳皮筋系在手腕上,勒出下面隐隐一条淡淡的红痕。

    沈泓息走近时朝她抬了抬手,她才发现异动侧过脸来看他,笑像一条浅浅的线牵扯开来,水蓝色的校服外套服贴在她的脊背,她失声地用口型和他打招呼:

    “阿息。”

    他们肩膀错开,略微前后地走着,姜语迟背着书包,沈泓息的包挎在右侧,她就站在他的左边偏后的位置,挎包上的金属链时常像一阵风,隔空震得她凉凉的。

    沈泓息从外套包里拿出一本口袋大小的英文单词书,黑色夹子横跨两页纸压开书脊,固定好页数,稍微犹豫了一会措辞,才偏过身递给一旁安静走路的姜语迟。

    不似人前那般疏离,语气像是有那么一丝故意的照顾,吩咐道:“伯母说你很久没去上学,担心你跟不上这学期的进度,让我多帮帮你,先从英语开始?”

    书是新买的,刚拆封连压痕也没有,沈泓息不需要,他稳定年级第一的排名不是靠厚重无用的教辅工具书喂来的。

    他每天背在腰侧的紫灰色挎包里会放着每日更新打印的额外资料,下午放学后他不上晚自习,聘请的私人家教会准时在家里单独给他进行一对一辅导。

    沈泓息从不在学校食堂吃饭。大部分时间在学校里,很难见到他。

    沈mama几乎每个下午都会在楼下凑局打牌,有时姜语迟也会去做客,古色古香的客厅里摆着西式的下午茶点,而她喜欢的玫瑰烤饼每次都不会缺席,姜语迟知道这是对她专设留余的好意。

    他们的母亲是亲如并蒂的姐妹花,沈泓息mama当年嫁进豪门时,报纸上入镜里最近的伴娘是姜语迟mama。

    但沈泓息和她的关系就不如她们那般要好了,这是男女有别的一种自然。很多时候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她刚换好鞋,他就已打完招呼楼进房间去学习;他要来客厅用晚餐时,姜语迟已经借口回了家。

    如此互不打扰,虽然关系浅淡,但也还算做到了互相往来。

    姜语迟点点头,接过单词书,大概粗略扫了一眼,终究没辜负他的好意,在等车的时候看得认真。

    一时之间两人的呼吸都轻了。

    前段时候,沈泓息听说姜语迟寒假去亦山参加公益活动遭遇了事故,住院一个月,耽误一个多月学校课程。

    沈泓息的mama在她醒的第一天就去探望了,沈泓息没有,他的感情并不充沛到足够给予太多关心。

    姜语迟有月余没来上学,而学校里的传闻只在走廊里飘动了一两天,然后就升腾消失。

    那件事故早在寒假就在网络酝酿炎上,新的学期又转变成最初开启聊天的话题谈资,最后人们也逐渐习惯了她每周五无人认领需要值日生搬动的空桌椅。

    更淡忘了其他漠不相关的人的缺席。

    后来路过麻将室,才偶然得知她是重度脑震荡加上后遗症失语,得了不能说话的心理障碍。

    “姜姜好可怜……听说和她一起的老师当场就去世了,一定对她的心理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苏阿姨准备让她去学校里上课了,这段时间,你就陪着她去上学好吗?”

    ……

    沈泓息看着姜语迟的侧脸,日光渐移,偏转得正好看清她脸上微簇的细小绒毛,薄薄的嘴唇微微呼翕,从侧面看去,五官明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人也一样,同以前一样不是很爱和他说话,却让他感到一种异样的陌生。

    也许真的是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沈泓息想,毕竟他没有亲历任何一个人死亡,无法真实理解她的感受。他看了她一会,很快偏过了脸。

    公交在他们面前停下,车尾排气管的声音悠长空鸣。

    沈泓息反应过来时,姜语迟已经收好手里的口袋书一只脚踏进车门,她回头看他,眼中的疑惑像是在问他这几秒钟的迟滞。

    他神色自若地从钱包里拿出公交卡,车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公交路程并不长,却在即将到达下一站的路口被追尾,无非是小小的摩擦碰撞,却少不了一顿纠缠,沈泓息只好在司机下车和后面司机理论吵架的时候带着姜语迟下车,距离学校还有一小段路程。

    姜语迟拿着单词书慢慢跟在他身后,他继续向前走,担心迟到又不敢太放快步调,沈泓息回头看姜语迟,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接过她的包背在自己的右肩上。

    “走吧。”沈泓息说。

    姜语迟眨了眨眼睛,看着垂着兔子耳朵的书包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他身后,她带的教科书很多,欲说的话又忍在了嘴边,安静地跟在沈泓息身后。

    还是迟到了,姜语迟站在教室门外。

    看着走廊那边的优等生很顺利地走进教室,而自己面前的教室紧闭,她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傅饶站在讲台上说话。

    她应该敲门进去的,这样还不算迟到太久。但她站在门外透过方正的玻璃看见班主任那严苛得一丝不苟的侧颜,双脚就像被水泥胶着无法动弹。

    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发现好像今天的他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是上学的第二天,该用什么迟到的理由比较合适呢。

    “怎么了。”姜语迟闻声,肩膀微颤了一下,回头看说话的人,他的声音沙哑,刚寻蒙一场声势浩大的热病,烧坏了喉腔,她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面前的门就开了。

    班主任傅饶戴着那副熟悉的银框眼镜站在他们两人面前。

    他身后的班级阒静无声,只剩下纸笔动响的窸窣声,像是全班都在写自己新一天的反省检讨书。

    “姜语迟、贺饮川,中午下课来办公室说明迟到原因。”还是一如既往的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