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畫室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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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艾利昂進門手持托盤輕放在矮桌上,姿態一如他整個人——冷靜、優雅,帶著某種過時的騎士式謹慎。 「這裡的冬季,從十一月開始便進入極夜。」他語氣平靜,將銀質酒杯倒入些許紅酒,「直到隔年一月,陽光都不會出現。天冷,很容易餓。」 蕾亞的目光落在那一人份的晚餐上。 瓷盤上排列著香氣微溢的烤鹿rou切片,油脂與迷迭香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搭配一小盤蜜烤根莖蔬菜與蒜香麵包。旁邊還有一碗溫熱的南瓜濃湯,乳白色湯面點綴著幾滴橄欖油與香草。 他替她倒了一杯溫紅酒,杯身薄透,酒色如寶石微微顫動。 「你……自己不吃嗎?」她問。 艾利昂輕笑,搖搖頭,「我不餓。」 蕾亞略感奇怪,但在這低溫裡,饑餓與疲憊勝過了好奇心。她輕啜湯品,暖意滑入胸口時,身體像終於被喚醒。 「吃完後,妳可以在城堡裡走走看看。」艾利昂站起來,背對火光的輪廓讓他顯得更加遙遠,「有些房間仍保留過去的樣貌,也許妳會感興趣。」 飯後,蕾亞裹著披肩緩步穿越走廊。 剛才她甦醒的那間房,是一處較為復古的臥室——木製雕花床架、厚重帷幔、油燈香味仍在空氣中縈繞。地毯略顯陳舊,壁爐的火焰彷彿也燃燒了百年。 但當她走進主廳、書房與走廊深處時,卻驚訝地發現這座古堡大部分竟極其現代:線條簡潔的壁燈設計、灰白色石材拼貼地板、嵌入式暖氣與自動開關門——就像某種時間錯亂的建築。 她不自覺往高處走。 直到她推開一道半掩的木門。 那是——畫室。 房間有著天窗,雖無陽光,月光從雪地反射微微透進來。空氣裡彌漫著乾掉顏料與畫布的氣味。 在牆角,一幅布滿塵埃的油畫安靜地立在畫架上,披著白紗般的布巾。 她走近。 手指掀起布面的一角—— 畫中女子身穿中世紀風格的深紅長裙﹐坐在玫瑰花環繞的石椅上。她的眼神望向遠方,眉宇之間帶著無聲的哀愁。 黑髮如瀑,灰色瞳仁澄澈如月。 那是她。分毫無誤。 她無法移開視線。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模糊的片段—— 一樣的雪,一樣的夜色。她跪在雪地中,眼前是一襲深紅色長裙倒在血與雪交融之中,雙手兩側被拉扯著苦苦掙扎,隨即便是萬籟俱寂的死寂。 那畫面倏然消逝,像某種潛藏的記憶悄然自地底浮現。 心跳如鼓,耳邊似乎傳來低聲的吟唱——那首歌……她尚未唱出的旋律。 她急促地喘了口氣,一陣暈眩感盤旋在大腦深處,她穩住身子。 她顫抖地推開畫室旁的陽台門,想讓自己醒醒腦打起精神來,推開門冷風撲面而來,捲起髮絲。 她左右張望,整座古堡靜默地沉睡在雪夜之中。厚重的雲層中透出一絲模糊的月光,灑在覆滿霜雪的枝枒上,折射出銀白冷光。四周的樹木彷彿披上了一層透明的面紗,靜靜地站立在風雪與夜色之間,如幽魂般守護著這片土地。天地間只剩下雪與黑的對比,彷彿世界的聲音都被吞沒了,只餘她的心跳與呼吸。 大雪已然漸緩,冷冽的空氣竄入鼻腔,像刀刃般劃過內裡,她微微皺眉,卻也因此更加清醒。站在門口的片刻,彷彿整個人與這被遺忘的冬境融為一體——她成為風雪的一部分,也成為古堡的一部分。 退回室內,關上陽台門。溫暖尚未湧上身體,一道聲音便緩緩傳來。 「天這麼冷,怎麼不進屋呢?」 蕾亞轉過身。艾利昂站在畫室門口,身形逆光,輪廓在燈光中顯得模糊而深邃。他的聲音低而平穩,卻似乎含著某種她說不出的關切。 她尚未回應艾利昂的問話,目光卻已悄然被畫室一隅的另一幅畫像牽引。那是一幅雙人肖像畫,畫風古老卻極為寫實,油彩沉穩,色澤宛若從時光深處流淌而出。 畫中男子銀白長髮披肩,紫紅眼眸仿若暮色中燃燒的餘燼,一襲中世紀風格的黑袍包裹高瘦挺拔的身形。他直立在畫面中央,左手溫柔地搭在女子的肩上,姿態自然卻蘊含強烈的守護意味。 女子站在他的懷中,與他相比身形略小。她擁有一頭柔亮的黑髮,身穿深紅色的中世紀長裙,裙襬層層疊疊,金線繡飾彷彿火焰在布料間流動。她的臉龐清麗,神情柔和,微微淺笑,目光望向畫外,像是在凝視某個熟悉又遙遠的未來。 他們的姿態親暱卻不張揚,像是沉浸於只屬於彼此的靜謐時光中。背景是一面斑駁的古老石牆,牆上盤繞著繁密的玫瑰藤蔓,暗紅與深綠交錯蔓延,營造出一種彷彿被世界遺忘的孤絕氛圍。 她不自覺地走近畫框,下意識地俯視畫作的下方。那裡用古典花體英文寫著一句話,如同愛的低語般印在畫布之上—— "My Beloved - 1349" 那一瞬間,她的心,輕輕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