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章

    林婉在档案室泛黄的实验记录里翻到父亲的手写批注时，窗外的梧桐树正落下今年的第一片黄叶。墨迹在2019年9月17日的日期旁晕染开来，那句"海马体编码异常"被圈在试剂蒸发的褐色痕迹里，像枚困在时光琥珀中的蝉蜕。

    严铮靠在门框上的剪影动了动，白大褂衣角扫过金属门禁卡发出轻响。"林教授当年申请的人体实验许可，审批部门从未收到完整数据。"他举起那支老式录音笔，九十年代的电子杂音里突然传出父亲的声音："γ振荡波与DNA甲基化存在双向作用......"

    实验室的恒温箱嗡嗡作响，林婉的指尖悬停在培养皿编号上。那些标注着"G-12"的细胞样本突然让她后颈发凉——这正是父亲笔记本里反复划掉的代号。当她的目光掠过液氮罐表面的结霜图案，某种熟悉的螺旋结构正从冰晶中浮现。

    "他们用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做记忆编码实验？"林婉攥紧实验记录的手泛出青白。严铮突然将投影仪转向墙面，泛蓝的光束里浮现出被多次涂改的知情同意书，患者签名处的笔迹在关键笔画上呈现出诡异的相似性。

    地下二层的备用发电机突然启动，档案柜的阴影在地面张牙舞爪。林婉在晃动的光影里看到严铮的瞳孔收缩——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破绽。她故意碰倒那摞1998年的《神经科学学报》，泛黄的纸页纷飞中，严铮抢救资料的动作快得不像个普通研究员。

    "你参加过脑电波同步实验。"林婉的指甲嵌入掌心，那些被刻意遗忘的童年记忆突然刺破迷雾：穿着白大褂的严铮拿着糖果站在观察室玻璃外，她头上的电极贴片正连接着嗡嗡作响的老式仪器。

    当消毒灯在暮色中亮起，严铮的白大褂下摆突然闪过暗红痕迹。林婉的医学知识瞬间激活——那分明是血红蛋白氧合失效后的褐铁矿色泽。实验室的排气扇将某种熟悉的雪松气息送到鼻尖，与她父亲衬衫残留的须后水味道完美重合。

    "你知道为什么G-12样本需要避光保存吗？"严铮突然掀开恒温箱遮光罩，培养皿里的细胞在月光下泛起珍珠母光泽。林婉的呼吸停滞了，那些排列成双螺旋结构的荧光斑点，正是父亲失踪前夜在书房地板上用硬币摆出的图案。

    走廊传来脚步声时，严铮的手掌突然覆住她正要触碰培养皿的手。这个克制的动作让林婉浑身紧绷，却在对方掌心触到某种凹凸痕迹——那是长期握手术刀形成的茧，与她父亲手指的纹路如出一辙。

    *

    林婉推开院长室胡桃木门时，严铮的钢笔尖正悬在父亲课题组经费审批表上。黄昏将他的白大褂染成琥珀色，指间的烟灰洒在那份被驳回十三次的人体实验申请书上，像撒在旧伤口的盐粒。

    "三个月前你捐的jingzi..."她将孕检单压在玻璃板下，"冷冻室的编号是G-12。"严铮的瞳孔骤缩，笔尖戳破纸面渗出的墨迹，与林婉父亲实验日志里某页的污渍重叠。

    消毒水味突然浓得刺鼻。严铮摘下金丝眼镜的动作像手术刀出鞘，露出她从未见过的阴郁神色："看来你翻遍了医学院的保密档案。"他忽然拉开左侧抽屉，泛黄的知情同意书簌簌作响，"用这个换你爸的清白？"

    林婉的指甲陷进掌心。那些写着父亲名字的伪造签字正与三年前阿尔兹海默患者的脑切片报告钉在一起。窗外的急救车鸣笛撕开暮色，她解开衬衫第三颗纽扣的速度比想象中从容："或者用2009级临床医学系的集体记忆——"胸口的鸢尾纹身在暖气管阴影里绽放，"你当年带学妹们去Lake   Tahoe度假的照片，还在我U盘里。"

    严铮的白大褂擦过她锁骨时，林婉嗅到了与父亲实验室相同的雪松气息。他烙在臀上的掌印比惩罚更像认证，办公桌边缘的金属铭牌在她腰窝压出浅红十字——那恰好是父亲课题组被取消的编号。

    "宝宝太贪心了。"严铮将冷光灯转向她胎记的位置，手机屏幕上突然亮起匿名论坛的界面，"父亲的手术刀插在患者脑血管里时的监控录像..."他犬齿擦过她汗湿的后颈，"和你现在趴在院长办公桌上的模样，哪个更值得上热搜？"

    当警笛声划破医院顶楼寂静，严铮的钢笔突然顶住她宫颈口。林婉在疼痛与快感的夹缝中听见他咬断录音笔线缆的脆响："胎儿四十天的时候，带血清样本去四号仓库——"染血的孕检单被他塞进碎纸机，"毕竟你爸当年留在胎盘干细胞里的秘密…"咀嚼肌在他腮边绷紧，"需要亲子基因链才能解码。"

    更衣镜映出林婉整理衣襟时颤抖的手指。严铮的白大褂下摆仍残留着可疑褶皱，而他正在焚烧的档案里飘出半张照片——十七岁的林婉戴着脑电波检测头罩，玻璃窗外穿实验服的年轻研究员，金丝眼镜后藏着严铮特有的阴鸷目光。

    电梯降至地下三层的机械声格外清晰。林婉抚过小腹时，冷冻库的寒气正顺着脊柱爬上来。G-12标签在液氮罐上泛着青光，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严铮休息室见到的旧式摄像机——红灯闪烁的频率与父亲事故现场的监控完全同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