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雨:迷雾(二)
十二月的雨:迷雾(二)
“喏,这是报告。” 余开仁和杨月站在解剖台前,看着被白布遮盖住全身的许惠萱。 “死亡时间和先前推测无异,眼口鼻均出现蝇蛆,胃和十二指肠都没有东西,应该是提前排空过,因为现场温度偏低且尸体长时间处在雨中,暂时没办法从尸冷方向来辅助推算死亡时间,但从尸僵、尸斑来看,我依旧坚持死亡时间在48到72小时以内。” 杨月将白布稍微撩起半边,他们移步到头部位置。 “死亡原因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和机械性损伤,也就是我们经常说的窒息和电击,我猜测她死后被埋进土里,所以鼻腔喉腔以及创口组织处都没有沾上土粒。除了捆痕,她的后脑和侧边部分均有暴力伤,除了这个位置,我暂时没发现其他位置有致命创伤。” 余开仁的表情一直凝重,看了手上的报告,又看了看平稳躺着的许惠萱:“毒物检测方面呢?” “已经把内脏的组织切片送去化验了,不过现在市面上还没出现那种不留痕迹的毒药,检测报告大概率也会让你失望了。”杨月走到另一边,将白布掀得更开一些,伸手把尸体的后脑朝向余开仁,让他看清楚上边的伤口,“根据伤口凹陷程度和特征,我觉得凶器可能是棍子一类的东西,凹陷处平整,受力点均匀,而且大小也比较像棍子,棒球棍之类的……” 杨月喝了口水,又道:“我们提取了她身上的土和那座山的土的微生物,发现两个根本匹配不上,凶手极大的可能是从哪里移过来的。” 一旁潇潇忽然道:“可是……如果我是凶手,已经埋好了一个人,又转移她到一个更能让人发现的地方,这算什么。” 杨月在读法医课程时出于兴趣,还顺带辅修了刑事侦查,对推论这种东西也有一点自己的见解:“一,凶手有自恋型人格,他觉得深埋没有办法展示自己的作品,于是选择了现在这个抛尸地点。二,凶手想要挑衅警方……” “会不会,有两拨人?“余开仁忽然道,“假设杀害许惠萱的凶手不想让别人发现许惠萱的尸体,于是选择了把许惠萱埋入地下,那么,会不会存在这么个人,他想让许惠萱被我们发现。那他想让我们看到什么,或者是让我们发现什么?” 余开仁和杨月对视了一眼,杨月把尸体摆正,走到了中间位置,将白布收拢到此,腹部正中的一条缝合完美的疤,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潇潇一下子便察觉到了:“这条疤……” 可是这个假设未免太过于惊悚,先不说华垠山人烟稀少,将尸体放在这里会不会被发现,就说他怎么会知道许惠萱死了,又怎么知道她的埋尸之处,然后把她挖出来的? 小查这时快步走了进来,他在余开仁旁边立定,他没想到白布这会儿已经被掀开,忙里忙慌地移开眼,潇潇从他一进来时视线就没移开,自然也是注意到他的异样,不禁调侃道:“你还怕啊?” “我得做做心理准备才行。” 余开仁这才把视线放到他身上:“许惠萱母亲做完笔录了?” “对,老大,据她所说,许惠萱从小到大都很乖,社交圈很小,就算是后面进了娱乐圈,也没有发生让她不放心的事情,她们每天都会通电话,并且许惠萱还是一个孝顺的孩子,每个月月初和月尾都会往她的存折里打钱,不过按她所说,许惠萱要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修行,从上个月开始就跟她断联了。” 杨月却是接着他的话问:“关于许惠萱私生活状态,她有说什么吗?” 小查看向她,摇了摇头:“这个我们问了,她说许惠萱没有交往对象,她也没想这么早让自己女儿结婚生子,从她的话里,还是蛮想让许惠萱先在工作上成就一番的。” “如果不是假的话,那就很奇怪了。” 在场除了小查,看过尸检报告的潇潇和余开仁一下子噤声。 “许惠萱宫腔内有少量恶露未排除体外,zigong壁有残留胎盘附着,这是最典型生过孩子的迹象,而且生产的时间和死亡时间都在我们推测的范围里相差无几。” 余开仁合上报告,大步流星走出解剖室,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杨月打一声,他一边走一边道:“继续排查周边的监控,不要放过任何看着可疑的人,联系各地的警察局,要他们极力协助我们核实最近异常落户情况的家庭,领养的、寄养的、过户的且没有DNA对比结果都不要放过,还要尽快找到许惠萱产检的医院!” “好的老大!”两人异口同声道。 “许惠萱怀孕这件事先不要给她母亲知道……” “老大你怀疑她是嫌疑人?” “不。”余开仁否认道,他其实并不愿意把许惠萱的母亲纳入嫌疑人名单,可目前来看,不能太过笃定不是她。 许美凤正坐在会谈室外的椅子上,表面看起来平静如水,潇潇瞥见她手中应当是攥着一个什么物件,不停地用拇指重复搓圆。 余开仁递了个眼神给她,她会意上前,坐在了许美凤身边,而他则是径直朝里,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点降火镇静的茶,给许美凤端了上来。 “阿姨,我是负责这次案件之一的警察,我叫吴瑞潇,关于许小姐,有些事情还想再找您了解一下。” 她看了潇潇半晌,这才点了点头,紧绷的姿态好似缓解了不少,这也正是余开仁的用意,此时来往审讯室的人都被他们隔绝在外,安静地只剩下雨的声音,那热气蒸腾的茶水无异于更近一步传递着安定的情绪。 不过从他们过来时,许美凤的反应都不太像是一个死了女儿的母亲。 余开仁不想以大多数人面对亲人死亡的反应加以论述,可真的有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的人吗? 潇潇问:“您说许惠萱小姐一个月前说要去修行,这个修行的地方叫什么,在哪里,您知道吗?” “在华垠山……因为我们离的远,每个月固定都会去一次教会。” 她脸上闪现过一丝惊讶,故意透露给她瞧:“教会……是什么教啊?” “我们信阿撒兹勒,教会名字没有取,教会的讲师说我们从五湖四海汇聚在一起,本身就是要解开束缚,又为什么要一个名字把所有人都束缚住了。”许美凤深深叹了口气,她脸上这才渐渐浮现出了哀伤,可又像是绝望至极后的无可奈何,“如今这样的局面……都是报应啊。” “报应您是指?” “讲师说……我们上辈子做了错事,这辈子才有了恶果,都是命啊……命。” 潇潇知道老一辈的人大多都信仰些什么,包括她妈还有她爸,都会拜拜祈求平安健康,可像许美凤这样的信教徒,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张了张嘴,随后又闭了起来,如果人死之后还被生养自己的母亲以上辈子的恶论处,这样让人太寒心了点,可余开仁说过,许惠萱被害细节暂时不能流出。 她求助似地抬头看向余开仁,余开仁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她只得继续问道:“那许惠萱没有谈过什么男朋友之类的吗?” “没有……她很乖的,讲师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拒绝了。” “您说的这个讲师多大年纪啊?” “我不知道,但是看着像四十来岁了吧,他人真的很好,他带出来的那个孩子也是彬彬有礼得很,就在教会带我们修行,我有时候都让阿萱跟他多学学,阿萱每次都应得好好的,但就是不听我的话……” 潇潇指了指她手上的圆牌:“可以借我看看吗,这个牌子雕工很精美。” “是啊,是平安牌呢。” 公羊头赫然显现在上面,轮廓突出,栩栩如生,边缘没有任何杂质,也没有眼睛和嘴巴。 这次谈话后,余开仁开始整理那些看着有用没用的信息,白板上从疏松变得密集,看似突破口颇多,他全部都安排了警力排查,可追查下去真的有能侦破案件的关键点吗,在侦查讯息传回前,这些他们都不得而知。 这个案件现在最棘手的事情也正是排查,以许惠萱为中心的社交圈,以及从残缺不全的监控录像里去找到他们所希望的蛛丝马迹。 潇潇不知道埋头苦干什么,小查开空下来没一会儿,便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正在网路上搜索“阿撒兹勒”、“阿撒兹勒教会”可翻来翻去也只有《圣经》和《塔纳赫》引索帖子。 “这是什么?” “就是刚刚许美凤提到的那个信仰神来源。”潇潇把电脑端了走上前去,摆给余开仁看,“阿撒兹勒,在犹太教的传闻里,它是第一位天使,他是神的代行者,为了纠正与神不符的意志而降临到这个充满罪恶的人间,可是太过自负,成了人类恶行的牺牲品。” “但在基督教里,它只出现在大祭司要为以色列人赎罪,献祭公羊,一只归于耶和华,一只则是冠以罪名放逐,归于阿撒兹勒。” 亚伦为圣所和会幕并坛献完了赎罪祭,就要把那只活着的公山羊奉上。 两手按在羊头上,承认以色列人诸般的罪孽、过犯,就是他们一切的罪愆,把这罪都归在羊的头上,藉着所派之人的手,送到旷野去。 要把这羊放在旷野,这羊要担当他们一切的罪孽,带到无人之地。 余开仁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几行字看,他暂时还摸不清凶手的动机,但如果真的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相关,那交涉难度可想而知的高。 “至于许美凤说的那个教会,我去搜索了一下,没有多少讯息,搜华垠山,也只是出现围绕义工活动和度假村游玩攻略的帖子。” 然而他的沉默在潇潇眼里反倒成了犹豫,她关掉了网页,这才提出自己的想法:“老一辈很多人都会信奉神佛,被邪教骗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家庭并不在少数,我实习的时候也看了不少,死到临头了还在信神明的存在,我是唯物主义者,不相信什么上辈子因果轮回报应昭昭,都是事在人为。如果许惠萱也是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呢?” 潇潇把刚刚那个圆牌的照片洗了出来,固定在了白板上:“如出一辙的公羊。” “我知道,但是再急也只能一步一步来,你要知道上面给我们能用的人不多,没办法一个顶两个用,还要不要休息了?” 潇潇虽然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姑娘,但办案的“嗅觉”可远超他认识的绝大部分人,可干劲有时候太足也不是件好事,匹配不上的资源和环境,这样的干劲只会成为打击。 小查这会儿上前:“老大,剧组那些人的反应很一致,都说许惠萱平常看着很随和,想不出来有跟谁结怨过,之前网上不是有猜测许惠萱是因为不想出演才假装失踪吗,他们的答案也很一致,意思都是他们也都不相信,许惠萱会这么做。而且她经纪人那也没问出什么来,跟许美凤的答案几乎一致。” 究竟是许惠萱伪装得太好,还是所有人无不例外替她掩饰些什么,可如果是在掩饰,谁又能拉得动这么多人话术一致? 不,还是有不一样的。 余开仁忽然想到,从发现尸体到现在,他们传了多少人,也问过多少人,唯独陈槐安和陈槐序的描述是与之大不相同的。 门忽然被人从外边推开,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连声道:“余队,许惠萱公寓的监控已经传过来了。” 那个警察拿着一个硬盘插入电脑的USB接口,等余开仁过来时,桌面的文件已经被打开,里面堆满了以日期命名的子文件。 “许惠萱最后出现在公寓的时间是九月十三日下午十三点整,也就是上个礼拜一。” 画面上的女人在炎热的夏日裹得严实,步伐小心但虚浮,她托着腰,缓慢走进公寓楼,可没过多久,她又从公寓楼走出,与刚才不太一样的是,她提了一个包便走了出去。 那人把这条视频点掉,又打开了同子文件中另一个视频:“这是按她轨迹掉到的监控,有个开着黑色日产车来接的她,车我们查过了是记在许惠萱的名下。” 驾驶室的人走下来帮她开了副驾驶的门,负责播放视频的警察把监控放大,画面即便还是有些模糊,但特征足矣看清——嫌疑人似乎也没想藏。 “余队,在八月份的监控录像也有这个人在,频率是每周一次,我们查了他的行动轨迹,觉得他应该就住在小区里,但是他有意避开监控,我们查不到他去了哪里,而且许惠萱家门口的监控,已经被她自己删除了,没有云端备份。” 余开仁心下一惊,他甚至已经开始猜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许惠萱肚子孩子的父亲,不然怎么会交往如此频繁。 在和死者并排时身形的对比,足矣认定嫌疑人性别为男,他只带了一顶帽子,如果想要掩人耳目的话不需要像许惠萱那般乔装一下吗,但是他没有。他在重新坐回驾驶室时还当着监控的面,抬手整理了自己的帽子,露出了手上的腕表。 “借着这个特征,我们查了客梯的监控。”他调出来,点开,画面比刚刚更加清晰,“监控只保存半年,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样子,在两个月前。” “这不是那个……陈槐序吗?” 监控下的他丝毫不避讳,将伪装摘下,对着镜头摆了摆手,那腕表尤为显眼,褐色的表带紧紧扒住他的手腕,露出底下一小截的红痕。客梯叮了一声,他对着镜头一笑,随后走出了客梯。 ——— 使劲拉磨了……对不起啦写得是有点慢 引用了《圣经》利未记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