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伏之獸

    五條家主在和五條悟見面後的半小時後，就著人去孤兒院處理收養手續了。消息傳到夫人那裡時，她正在調香。

    聞訊，五條夫人只是淡淡應了一聲，識相的侍女便退了下去。事情正如她所料，讓悟去說，家主不可能不答應。對那個男人而言，收養一個小女孩和一隻小貓小狗任何沒有區別，只要尊貴的六眼嫡子喜歡就好，這個家族不缺一副碗筷。

    當然，他絕不會對這個無關緊要的普通小女孩上心，真是再好不過了。

    晚膳時，五條夫人親自帶了一碗清粥到小唯的房間。房內沒開大燈，只一盞夜燈照明，微弱的光輝在障子門上投射出女孩羸弱的身影。她像一朵剛剛萌芽的花骨朵兒，一束雛菊花中，最不起眼最缺乏營養的那朵，能否開花都是未知。在花藝之中，這樣的花必定會被毫不猶豫地剪去，被丟棄在無人問津的泥土裡。

    五條夫人又感到了一絲細微的悲哀，但她很快將其平息，若無其事地拉開了門。

    「孩子，餓了吧。喝點粥。」

    小唯乖順地道謝，在侍女的幫助下嚐了一口，然後她說道：「好香。」

    「只是普通的白粥，加了一些雞絲，喜歡便好。」

    小唯點了點頭，思索幾秒，又搖頭道：「還有別的味道，很輕柔，聞起來好乾淨。」

    五條夫人了然：「那是荼蘼花香。」

    「荼蘼？」

    「荼蘼是佛陀之花，淨若琉璃，潔白如雪。」，五條夫人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你的嗅覺真靈敏。」

    「我喜歡這個味道。」

    五條夫人無聲地輕笑，半晌，她才沉聲道：「車禍的事真令人遺憾。」

    「我的兒子在事發時恰巧經過，他把你帶了回來。」

    「這裡是五條家，我是當家夫人。」

    「我一見到你，就十分心疼你，我沒有女兒，兒子也想多一個玩伴。」

    「所以我和家主商議後，決定收養你。」

    小唯的手心冒著冷汗，她不自覺地摩娑起手指：「但是，我的眼睛……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五條夫人的聲音聽起來清冷，語氣卻很溫柔，小唯猜想她一定是一位非常高貴的淑女。

    「在五條家，你會受到很好的照顧。」

    「謝謝您，夫人。」小唯仍感到徬徨，在這短短的時日間，她實在遭逢了太多翻天覆地的變化，顯得一切都很失真。她甚至懷疑，身前這個好心人，也不過是臆想而生的幻影罷了。

    「叫我母親即可。」

    「……母親大人。」

    「嗯。」五條夫人應聲，她看得出小唯的拘謹和緊張。

    「還有一事，你既改姓五條，我便想著給你起個新名字。」

    「都聽母親大人的。」

    「你剛才說喜歡荼蘼花香，不如就名璃花罷。」

    「五條璃花。」小唯嘗試唸了一遍這個名字，雖然不是很明白涵義，但她直覺這是一個很美好的名字。她笑著點點頭，雙頰浮現淺淺的酒窩，眉眼像月牙彎起。

    五條夫人瞥了侍女一眼，侍女便手捧著洗漱用具上前伺候。

    「往昔似煙，來日方長，璃花，早些歇息。」

    深夜寂寥，只時而聽得窗外春風穿拂，引得芭蕉葉撲簌簌地響著。嗅著榻榻米的氣味，空氣間還夾雜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檀香。她感到既迷茫，又有些不安，她想這大抵是一間很寬敞的房間，在孤兒院，這樣的空間往往是七八個孩子共有的，而現在她卻是此處唯一的住客。

    好奢侈，好陌生，好孤單。在她始終被黑幕所遮蔽的世界中，總害怕有一頭可怖的野獸，正悄聲蟄伏在幕後，牠玩味地盯著她的無措，靜候時機衝出黑幕，撕咬她，吞噬她，在她發出驚叫聲前，早教她屍骨無存。

    璃花惴惴不安，努力縮小身軀，將頭埋進柔軟的枕頭。直到後半夜，她才昏沉地睡去。

    可那徬徨不安如蛆附骨，竟讓她在夢中也不得片刻安寧。她目不能視，夢中景象自然同樣漆黑。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隱約能聽見遠處傳來悶厚呆板的敲擊聲。

    叩、叩、叩。

    像有人以指節敲響木頭，聲音不大，但很沉，如同低音鼓，撞得璃花一陣心悸。

    她不由自主地尋聲音的方向探去，走了十來步，站到了聲源處前時，她伸出雙手摸索，手掌驀然貼上一片木頭板子—是道門。

    木門上有細緻的雕刻，形成緊密的花紋。璃花用手指描摹，不能判斷是什麼圖像。她注意到門鎖是金屬材質，觸手冰冷，形狀立體，璃花猜測那應該是一朵金屬花，花瓣層層，中心處有一道細孔。

    敲擊聲在她摸到門鎖的那刻戛然而止。

    璃花急促的心跳卻沒有因此平復，胸口反倒悶痛了起來。直覺告訴她不要開門，趕緊離開。於是她小心翼翼地調轉了身子，想以最輕最快的步伐逃離。

    一步，兩步，木質地板在寂靜的夜裡發出了刺耳的嘎吱聲。

    叩叩叩叩叩叩。

    門後之人又開始叩門了，這次他敲得十分急促。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璃花沒有回頭，她加快步伐，恐慌像海浪一般朝她兜頭襲來。

    聲音不停，越發激烈，她怕得跑了起來。

    來時，地板是平直的，現在卻變得殘破不堪。許多尖銳的木刺凸起，割傷了璃花的腳。又不慎被地板陷落處絆倒，委頓在地，還來不及感受到疼痛，敲擊聲變得更激烈，那人似有破門而出的跡象。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璃花能感覺到，那扇門正矗立在她身前，方才的逃跑全是無用功，兜兜轉轉，她仍在門前。她的呼吸又淺又快，胸口一陣發麻，那如蟻噬的刺癢感順著血液流遍全身，她動彈不得。

    「開、門。」

    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說著，聲音粗沉地似摩擦的砂礫。

    「開門。開門。開門。」

    「開門。開門！開門！開門開門開門開門！」

    她嚇得昏厥了過去。

    ……。

    「小唯，醒一醒。」

    璃花睜開眼，一瞬間，閃耀的光芒刺入她的視線，令她流下生理性的淚珠。

    眼前遮蔽的黑幕被撤開，她得以窺見世界的一角，一個女人正撫摸著她的臉頰。

    「小唯，你看看母親。」

    女人的面容像被薄霧籠罩，璃花看不真切，也發不出聲音。可女人帶著哭腔的聲音，她急切的關懷，她粗糙的指尖流連在頰畔，一切都令璃花感到眷戀和溫暖。

    光芒很快消散，世界重新被黑幕遮蓋得嚴實，璃花再次失去意識。

    ……。

    是窗外的雀鳥將璃花叫醒的，她感覺渾身冰涼，衣袍被冷汗浸透。都是夢，她想，只是一場惡夢而已。

    可是那女人是誰？為什麼知道她叫小唯？那是她的親生母親嗎？還有，雖然很模糊，但她的的確確看見了……光？

    「璃花小姐，該起了。」

    障子門被拉開，兩名侍女服侍她洗漱，她們說五條夫人在等她用早飯了。

    對啊，她被五條家收養了，不再叫做小唯了，她是璃花。

    五條璃花。

    夢裡的一切都如此真實而清晰，現實經歷卻似夢一般。她在侍女的攙扶下起身，突然感覺腳踝處有點刺痛。

    「哎呀，您的腳怎麼受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