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您的新娘
【1】 铁锹就是她的手臂,她的骨骼,她的意志。 泥土湿而黑,像凝固的血,被周红一块一块地翻开,抛在身后。 男人合拢无力的长腿,裤管晃荡,柔弱而粉红,像条污泥里的白磷美人蛇,他爬起来,缠上来。 周红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不要挖了……” 他的声音湿漉漉的,鼻尖红了,“我来…… 我来就好……” 低下头,不安地,焦急地解纱布,伤口进了泥沙,他六神无主地直接用舌尖去舔舐。 “好痛。”周红弯腰蹭他温热的桃色香腮,他的脸挨了打,流了泪反而真正有了气色,丰盈诱人。 “对不起,我只恨陈腔滥调,没忍住打你。” “对不起。”他也说。 他劝错了吗?虽然他没劝错什么。 依旧补救似的,小题大做地笑,拿过铁锹,埋头加倍地勤勉。 泪水变成另一种体液,从他全身的毛孔渗出,湿透了他单薄的衬衫。泥土不断被抛上来,堆得越来越高,他的呼吸越来越失去间歇。 铿。 一声脆响,铁锹的尖端撞到了硬物。 到了! 他亢奋地叫了一声,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坑洞边缘,头抵着膝盖。 左下腹很疼。 直到周红捡拾好遗骨,他才问:“要埋到哪里呢?” “隔壁县不是评了牡丹之乡吗,她最爱美了,我们找个有花的地方,怎么样。” 他崇拜地点点头,黑发冰凉,琥珀双眸油光闪闪,滑润得……好像要滴下来。 【2】 周红把车窗关上,可尘土和猪粪味儿还是灌进来,世界是个巨大的猪圈。 “靠,”她皱着眉骂,“猪场不要命的开。” 城乡结合部,并排驶来辆进城的公交车,白的车身老成黄的了,路太窄,周礼群只能礼让。 它喷着黑色尾气,跑得很快,好像也在逃避猪味。推拉式的车窗,好几扇关不严实,露出里面挤得歪歪扭扭的疙瘩脑袋,随着颠簸被抛上抛下。 占莉侠挑的是一辆灰色长城哈弗SUV,跟公交车一样,没什么可说的。 它们只是交通工具,交通工具可以带人去任何猪圈。 “为了让人人都有猪吃。” “一会吃饭先吃点猪。”周红捂脸。 “有几次同学会,他们都挑在香满楼,很好吃。” “嗯反正你对县里熟一些,买完花瓶直接开去吧。” 要买那种落地大花瓶,现在快四点,要赶快开车了,批发市场关门很随意。 路上周红无聊地查看伤口:“你们同学会都聊什么。” “别人挣钱,别人孩子和别人老婆。” “其实我也喜欢聊这些,简单放松,”周红勾唇,“你和他们也说普通话吗?” “我一般都是听众。要说也可以说,他们骂几句‘介信球尽装啥,谁还不知道嗯呐啥逼样’也就完了。” 女人被陌生乡音激得一阵战栗,目光放空,凑到他耳边说了什么,那柔媚的琥珀眼转了转,咬唇,不理她了。 她也笑而不语,支颐望向窗外。 进到批发市场前,周红先点了十张钱折进口袋里,站在路口,三条路延伸。 “看你的了。” “我也没来过这里。” “问啊。”周红随手一指。 新世纪城里面既有品牌服装店也有搞批发的,路口左边两个门面分别是床上用品店和批发美发用品的,右边的小楼上是补习机构,斜对面文具店门面前,好几个小吃摊。 因为少了什么店就毫无章法地向四周延伸、加盖,所以格外包罗万象,五脏俱全。 其中一条主干道被临时摊位和随意堆放的货物挤压,仅容一辆电动三轮车剐蹭通过。 规划?唯一规划就是没有规划。 周礼群环顾四周,走了几步,问坐在马扎上吃麻辣烫的三个年轻女人:“您好,可以摆在酒店大厅的花瓶哪里有卖的呢?” 问到了两个初中教师和一个银行柜员。 其中多少精准眼光又多少运气成分不得而知。 总之,她们的指路显得那么多样,人性化且富有逻辑,其中一个人擦嘴,拿起手机:“帅哥,拍张照?你气质真特别。” 周礼群开玩笑:“如果你已婚原则上就不可以。” 模糊像素中男人很有鬼感,扶着膝盖微笑,昏暗天色下被闪光灯闪到依旧无动于衷,他的脸和衣服都太白了,从背景剥离出来的,过分洁净、清冷、卫生。 好像阴翳下旧冰箱的冷凝水,一滴一滴,不徐不慢,一生被晒伤,一生潮湿寂寥。 其实他是一个杀人犯。 连亲jiejie都评价他,狠毒。 而照片的持有者懵然无知,对于她来说,只是突然出现在县城里的神秘青年,仅此而已。 陶瓷店老板热情招呼:“美女想要啥样的,山水还是青花。” 老板的口音让周红又一次忍不住痉挛似的狂喜,她把周礼群拉到身前,自己跑出去笑。 老板尴尬:“你爱人咋了这是。” 周礼群语调自然,自然得像他背后的花瓶在说话:“不好意思,她太高兴了,不成对的卖不。” “卖。但只有莲花和牡丹单卖。” “牡丹还是莲花。”他换普通话对门口问。 外面的女人则用再土再松弛不过的口音拖着长腔回复:“要——牡丹花。” 老板打好固定架子,用推车和男顾客把花瓶抬到车后座。那个特别不礼貌的二百五在车的阴影处随着小商品店外放的音乐来回摆动身体,踩着点蹦跳,做一些类似广播体cao的动作,动作幅度不大,奇怪的是左臂不动。 癫女人啊。 “多少钱?”周红问。 “二百五。”周礼群说。 周红抽了三张塞周礼群屁股口袋里,看周礼群还不走,笑:“我冷。蹦一蹦。” 周礼群幽幽端详她:“是不是流血太多了。” 周红扇他滑腻西装布料下包裹的肥又鼓的圆屁股,声音极响:“看你sao的,不要脸,快去。” 绝对是故意的,一步三回头地扬起下巴冲她笑。 每一个危险的角度都为了取悦她,也为了刺痛她。 女人陶醉地舞动,她想,这是真正的周礼群。 恶心又下流。 无法选择、无法摆脱的血缘关系。人无法选择家人,你只能接受。 她跳舞,旋转。 静止左臂深处传来持续不断的钝痛。 左臂是她的轴心,她在左臂疼痛上旋转,醉生梦死。 也许自己真的流了太多的血,多到把某些东西永远地冲走了。 她又想到了白思源。 如果白思源露出一些依赖和无助,她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的。 再也没有如果了。 他很清楚她喜欢的。 柔情甜美娇弱闷sao和识大体,他清楚但他不屑去伪装,也鄙视她的品味。 品味,品味…… 这是老区的品味。这是乡土的品味。 乡土点没什么不好的,她一直这么觉得,在豫南长大,深谙乡野村寨之中,卧虎藏龙。能cao,会cao,外面玩几年大保健,未必比他们强。 “来,跳舞!”她冲弟弟张开怀抱。 男人腼腆地撒娇:“我不会跳。” “那算了。”她笑,熟稔而有节奏的晃动,左臂固执地垂着,让她不协调的舞姿生出一种破碎的、不管不顾的美感。 镜面球旋转,激光乱闪,回到了1996年的广东,空气里全是汗和香水味,周礼群和白思源的面孔在人群里模糊地晃,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突然街上冲过一辆救护车,尖锐鸣笛,盖过了曲子。周红猛地停住,她站在车旁的马路沿,仰头望着救护车过去的方向,仿佛那个救护车能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 “饿了,吃这个吧,搞点五花rou。”她指着路边的烧烤摊,棚角挂着的灯泡裹着层厚灰。 等串的间隙,周礼群往斜对面瞥了眼——理发店的三色转灯亮着,他刚想开口,周红先发制人了:“别告诉我你已经奢侈得咽不下任何油腻了。” “确实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忏悔了,“我对于rou食有一种生理性的厌烦与冷漠,但是现在我很有胃口,我感到饿。” “我不喜欢看你心事重重黯然神伤的表情。” “我正要说这个,”周礼群对来送串送酒的老板女儿点点头,“我想去染个头发。” 周红咬了一口,孜然味盖过了rou的血腥,不健康的美味。 “买染发膏我给你染,”她说,“还想干什么,说吧。” 周礼群歪头想想:“活了也有三十多年,很多想干的事情都是被埋藏,然后间歇想起来,又忘记。” “那你慢慢想吧。”周红满足地咀嚼。 “姐,你呢?” “我想一会去彩票店买两注双彩球。” “我们能活到开奖吗?”周礼群天真地说一些蠢话。 “难道我们连今天九点都活不到吗?”周红突然严肃,拿签子一指,“你看,他像不像便衣警察。” “别吓我。” “就吓,我再也不信你胆小了。” “哦,又想起来一个,放烟花。” 周红手指做了个枪,往天上给他放了几个。砰,砰,砰。 “坐我旁边。”她嘴咧开。 只要在公共场所,弟弟总是言听计从。 “张嘴伸舌头。” “别伸那么多。” 舌尖碰到淀粉肠,口水分泌。 再放把rou夹到盘子里给他吃。 “好吃吗?” 他点点头。 “那多吃点。” 吃饱喝足他们又进批发市场补充物资,然后马不停蹄往隔壁寿江县赶。 到了主城区,周红先找了彩票店看双彩球开奖。 “怎么样。”周礼群问。 女人把彩票收回口袋里,走出门才说:“中了两个四等。” 他们散了会步,周红突然停下来问树前抽烟的姑娘:“这家网吧要身份证吗?” 郭冉冉扭头,满眼何弃疗的意味:“要,也不要。”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穷。” 周红正好把彩票给她:“四百块,不谢。” 寿安很富,这家网咖虽然装修豪华,但免不了大厅里的烟味和泡面味。 “包间。包夜。” “100哈,二楼情侣包间随便坐,门锁上就行,进屋换鞋,地毯弄脏要出清洗费。” 楼梯上周礼群说:“他坑你。” “没办法,钱多是蠢病。” 包间一水的昏暗荧光,他们认真选了个沙发带靠枕的,锁上了门,开始接吻。 男人被抵在桌子上近乎虚脱:“来干嘛,发视频?” “我都忘了这事了,主要是车里睡的不舒服,”周红坐到左边椅子里,把手机给他,“发暗网去吗?” “嗯,我在问朋友,哪些集市最近活跃的人多。” 周红打开自己那台电脑。 看了什么片聊了什么sao都能被扒出来的教训让她对网络兴致缺缺。 划拉网页新闻。 某地大桥坍塌。 不在这座桥上,就是幸存者吗? 女人出差目睹丈夫猥亵儿子,殴打丈夫时遭儿子阻止。 没看见女人,也没看见人。 “取什么名字呢?”周礼群问。 “较真。”周红往他的屏幕看,他没发长的,短短几秒视频里只出现了他的下体,他被捅得痛不欲生,下意识叫老公轻一点。 “取个有文化的,对偶的——配种的时候爽得叫,下崽的时候疼得叫。” 男人夹紧腿,面色潮红滴血,胡乱打上去点击发送。几乎是生理性的爱意让他毫无间歇地骑上jiejie的腰。 “我好爱你。” 他无时无刻不在和周红相亲相近,交换唾液,尤嫌不够,拿着jiejie的手揉自己的rufang和臀rou,近乎引诱地轻呼:“jiejie,我这样漂亮吗?我这样你有性欲吗?我这样你shuangma?” 那样子既心平气和,又热情洋溢,好像他必须证明,他不仅是最成功的狐狸精,他还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最甜蜜的弟弟。 周红吮吸了几口挺送到嘴边的rutou,叫停。 “你等着。” 她擦着脸下了楼,彩票姑娘一下从柜台旁蹿出来,仰望她:“土豪,我们做朋友吧。” “好。”她无所谓地点点头。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夫妻用品店吗?” 郭冉冉定睛细看才意识到十万火急,巨大责任感让她拉着土豪就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喘着粗气七绕八拐地蹬到目的地。 周红提着兜出来,彩票姑娘还坚守,好像她的性欲是一件需要被护卫的世纪灾难。 但她们相顾无言。 周红说:“我来骑吧,我记得路了,我太高了,坐在后面不舒服。” 郭冉冉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而土豪突然低头对她笑了一下,她僵住了,那真是迷人而危险的笑。 回到包间,周礼群支着一条腿靠坐在电脑桌上,立刻扭头看她。 “停,这个姿势,别动。” 周红从大袋刑具中抽出红绳,捆绑男人背后的手腕。 躯干的扭曲使他肩膀外扣,腰、背、臀曲线致命诱惑。 周红单手熟练脱下弟弟的裤子,从脚趾给他穿上情趣黑丝。 一双完美的腿,每次看都惊艳。 “腿绑不绑?”她决定给这腿一点自主权。 他认真地找她要说明。 “先生,项目一呢是M字开脚,下限高,你除了脚趾手指其他都动弹不得只能门户大开地被你jiejie日逼,项目二是你自己观音坐,自己青蛙蹲,上限高。” “都要,先一,再二。”他温顺垂头,狮子大开口。 周红笑:“我看你身体状况不支持。” 最后他骑到软沓沓地滑精坐也坐不住,花心被凌虐至深的沉溺泥泞样子也确实如周红所说。 “你幸福吗?” “嗯。” “哪怕像老鼠一样活着?” “嗯。” “那,晚安。”她把玩弟弟的手,像是一把参差婀娜的白蜡烛,腕间被勒绞出水红。 男人薄薄一片趴覆在她身上,像个下了班对着等身抱枕求抱抱求安慰的社畜白领。 周红曲起被他夹着的腿,大腿贴上他臀缝,那里红肿热痛,牛仔裤很快被压出湿痕。 贴着他的面颊,单手环绕他,慢慢熨贴他的臀、胯、背和凹陷酸痛的腰肢。 无微不至,符合人体工学。 周礼群睫毛湿润,松懈的右腿耷拉在沙发外,眠蛇一样懒倦而餍足,很快陷入梦乡。 此刻下了雪。 从网咖出来,县城像一块巨大的蛋糕,铺满了厚厚的奶油,既像童话,又像生日。 “焕然新生啊。”周红伸懒腰。 等他们上山,蛋糕已经被糟踏得不成样子了,杯盘狼藉。 雪化了一部分,积余了一部分,化雪的地方裸露出了大地的乌黑与狰狞。最终找到一处美景埋葬下女士遗骨。 “出发吧。”女人背离土堆,面容安详。 他站在雪堆上问:“我像新娘吗?” “你永远是我的新娘。” “jiejie,我永远是您的新娘。” 【3】 周是不耐烦了,她男友最近很怪。 “都说了我们的刊和你们社科不一样,那不是说有人脉说发就能发的。” “你还瞒着我?”男友冷笑。 “cao,本来开学就难受,你别给我打哑谜了行不行。”她抓着头发刷手机。 这时,有人搭她的肩膀,周是仰头,看到小导每一条笑纹里都填满了酸和媚。一杯咖啡递过来:“周是你神了啊,和你弟弟连发四篇。” 脸都不要了。 “啊?”周是心脏骤停。 哪止四篇。 几个一区有一篇她挂通讯作者,一篇她弟周否挂通讯作者,还有一篇她是一作,周否是二作,周礼群挂通讯作者,还有一篇她是二作,一作是学校另一个教授,通讯还是周礼群。 还有几篇二区三区的,她弟都当上一作了…… 很明显,不管一作二作还是通讯,姐弟俩各自对稿子的贡献度,几乎为零。 周礼群的文章是许多刊物一稿难求的,他最近几年几乎不投稿,连约稿都应付不过来。有他署名的文章,非top编辑都不会懈怠,一定是在最近的一期刊发。 “shuangsi了,就这个特权爽!”周是对着弟弟嘻嘻哈哈疯得宛如范进中举。 燕大本科生,只是刊发一篇文章,哪怕不是顶刊,学院的科研奖励是一万,评奖学金时还能加分,至少一等奖学金能够到手,那就是五万奖学金,加起来,十万的收入是跑不了的。 而她是博士,杂七杂八就不算了,一篇顶刊是二十万。 二十一世纪,活下去,有奶便是娘。 Z世代,功名利禄算得很清。 周否生理性反胃:“别把他想太好,你欠他人情最后肯定要还他——突然发什么疯啊,太不低调了,你知道他外号叫睡莲吗,和这种靠睡觉……” 死绿茶几个字还没出口,周是一指周否鼻尖,声音冷漠而纯粹:“对舅舅放尊重点!” 活菩萨,天菩萨。 现在没人可以在周是面前诋毁他。 【4】 第一声尖啸猛地划破夜空。 紧接着,啪一声,惨绿色的花在大桥的上空暴力炸开。绿色很凉,然后迅速枯萎,坠落。 周红的面无表情被短暂照亮,眼膜闪光——她被点燃、被抛掷、被炸成碎片的一生。 噪声中她好像幻听了似的,扭头看周礼群,因为周礼群突然说:“也不知道周是周否在干什么。” 一朵又一朵。金色的,坠落时像一场盛大的、无人观看的流星雨。 红色的,紫色的,带着一种病态的、神经质的美丽。 那些光点在他瞳孔里炸开,又熄灭。 “只要活着,自有出路,”周红微笑,“他们是两个从世纪初那场爆炸中幸存的consecrated corpses,‘被祝圣的尸体’,被标记的小怪兽。” 河风吹过来,把周礼群那头精心染就的头发吹得凌乱飘摇。 灰色的巴黎画染,隔壁省的民宿里周红得意洋洋,说当年周兰特意让她去休斯顿学的,国内目前只有顶级沙龙才懂。 “2001年,周兰死后的第三天,我看见飞机撞上双子塔,我想,我要带着周是周否回国。那种庞然大物的毁灭,那铺天盖地的粉末,再次对我宣告世界上所有坚固的、宏伟的、有意义的事物都是骨灰。” “我命令周是,以后我就是你亲mama,我伪造了整容证明,手续齐全地入境,如此生活十三年。” 烟花箱体只剩下一缕青烟,风无情地吹散,居民在桥上烧的纸钱余烬却悠悠上漂,好像真的通神。 旭游县城在对岸沉默着,那些窗口里的灯火,多么温暖。 她用掌心摩挲着弟弟病弱的脸颊:“如果连世纪的开头都可以如此糟糕,那么我们这点罪,这点爱,又有什么不可被赦免的?” 他露出轻微而安宁的笑意。 “回家睡觉了。”周红吻他。 车子启动。 痛。 痛是濛濛黎明唯一的真实。 周礼群醒了,他弓起了身子,按压左腹。 周红也醒了,她从不成眠,对侧卧之榻的风吹草动保持高度敏感。她睁开眼,借着窗外灰败的晨光,静静观察冷汗淋漓的弟弟。 脸色苍白得可以融入床单,身体在羽绒被下轻微地颤抖。 女人倒了杯热水,把止疼药递过去,看他吞咽,起身搭配衣服。 他趴了一会儿,好点了。慢慢地拿起jiejie挑的衣服、一丝不苟地穿戴梳洗。 门被打开,清晨湿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土灶里的火熄灭了,灰烬尚有余温。 巨大的、柔软的白色床垫孤零零地躺在房间中央,像一头搁浅的、温顺的白鲸的尸体,一个格格不入的、温柔的梦境遗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