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茶香之道 以清制浊 方见柳暗花明

    魏湘走出翡翠阁时，夜风已起，拂动他宽袍缓带，带着几分秋凉未褪的薄寒。

    他踏下殿阶，步履不疾，却愈走愈沉。

    垂眸凝睇掌心，一道红痕斜贯乾宫位——是方才万氏用金护甲尖勾出的血谶。

    昔年琼林宴上，她也这般在皮相温存里藏过密语。

    而今这道红痕却似淬了毒的蛇信子，蜿蜒进掌纹深处。

    魏湘五指渐拢，将这点刺痛囚于掌心方寸。

    广陵龙椅、私盐银脉、禁军虎符、内帑金钥，哪一桩不是蘸着彼此心血描画的棋谱？

    而今不过漕船倾覆、药方流散，竟惹得她遣人暗查行踪。

    他走至回廊深处，忽而顿步。黑暗里，有一缕衣角微微晃动，不动声色地潜藏着窥伺的气息。

    “谁？”他淡声问。

    暗影微动，一个身影自柱后缓缓现身，正是赵公公。

    赵公公自暗处趋出，额间冷汗浸湿了孔雀补子："禀督主，老奴有隐情上达。"

    见魏湘颔首，颤声道："方才递送黄绫时，总觉身后有人跟着...怕是..."

    魏湘眸光微敛，唇角却忽然泛起一抹冷笑。

    "且由她查。"

    他望向太液池方向渐聚的雷云，忽有闪电劈开层霄，照亮蟒袍上斑驳的血渍。

    她已经开始试探了。

    他心知，自己这些日子确实另有筹谋，一切都也只是为了成就大业。

    他们本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如今这艘同舟，似乎已有人提前打算弃船而去。

    魏湘收回目光，袖中手指缓缓一紧。

    ——这场棋局，已不容他再退半步。

    --

    晨风拂动竹帘，朱鸢倚在花架下，素衣剪枝，指尖翻飞。

    一枝寒菊落入竹篓，她却不急着剪下一枝，反而像是无意间开口：

    “昭和十年，徐太后剪花赠曾扶持她半生的大臣司徒亮，曰——‘秋风入骨，得你扶枝，不落为幸。’”

    语声极轻，仿若月下花香随风而起，拂过耳畔，落在心底。

    一旁侍立的青衣女官乐心在石桌前斟茶，股股热气与那花香并蒂而行。

    吴嬷嬷接过她递过来的金剪，“后来那位臣子，如何了？”

    乐信接过话茬：“扶持之情，相遇之恩，定会下半辈子享尽荣华吧...”

    朱鸢又慢慢剪下一片残枝，忽而侧首，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

    “可他被言官弹劾，贬至岭南，三载后病卒。”

    她又剪下一枝，银剪“咔哒”一声脆响，菊枝断落，跌入一旁玉碟中。

    “在皇宫这般名利场..."

    "人心一变，”她缓缓说道，“便如裂枝断茎，覆水难收。”

    微风过处，缸莲轻摆，珠露欲坠未坠。

    朱鸢手指摩挲着未剪掉的花苞，语调不紧不慢：“所以，翡翠阁那位起疑，是理所当然的事。”

    乐心垂首，却听她语气微顿，低低地续了一句：

    “只可惜，她疑得太早了一些。”

    她收了剪，起身理了理袖角，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寒意：

    “现在动燕停，时机不巧，也不聪明。”

    “可万舒月向来不信旁人聪不聪明，她只信自己手里有没有刀。”

    朱鸢望向夜色中那轮渐沉的明月，眼底风云暗藏，低声喃喃：“既然她先抬了刀，那我就要让她知道，刀，也有钝的时候。”

    “殿下是说……”吴嬷嬷尚未说完，外头传来一声禀告。

    “陆大人已至。”

    朱鸢唇角一动：“请。”

    花架边风动微声，竹帘轻卷，一道身影款款步入庭中。

    陆世云一身青衫，神色温润如旧，长身玉立，仿若书卷中人走出。

    自上次及笄宫宴后，便也只有空得见那一次。

    “许久未见，公主殿下剪花之技，更胜从前。”他拱手行礼，语气带笑，却带着几分摸不透的情绪。

    “仕云哥哥与我说话，这般生分了？鸢儿可不高兴。”

    朱鸢还如往日一般小孩儿心性，吩咐乐心拿来他最爱喝的清茶。

    “都说这西湖龙井，色绿香郁，搭配潺潺的虎跑泉水，晶莹甘洌，哥哥也替鸢儿品鉴一下。”

    她的指尖抵着陶瓷盖，清新如雨的茶香溢入陆仕云口鼻。

    “鸢儿叫我前来，不是为了品茶吧？”

    陆仕云笑问。

    她垂眸，“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哥哥。”

    朱鸢招手，吴嬷嬷递过一封帛书：“我请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写一封‘文臣奏折’，替北镇抚司燕大人一挡。”

    “如今刑部彻查万贵妃得鼠疫一案，既是她设局引我，定会把这罪责坐实了。”

    “三日，三日足够了。”

    陆世云接过帛书，指腹轻抚封口朱砂，眼底波澜不显。

    “鸢儿，真是长大了。”

    他从前从不说这样的话，印象中那个十岁常在国子监逃学的小公主，身影即是重合，却也离散得很。

    什么时候，她变了。

    自她的眼神不似天真，却多了几分审视？

    自她从宫宴之后去了他家，只为试探那诏狱名单上为何会有翰林院的名字？

    可他明明也看到了信任，看到了拉拢。

    “鸢儿之求，我自然肯办。”他笑得温柔，“只是…这折子若出，东厂也会盯上我陆家。”

    "三日后，该做的，我定会完成，还请仕云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朱鸢将刑部密函推过去。

    "...你只需提永乐六年的盐引旧例即可。"

    砚台边沿沾着朱砂，陆仕云指尖一顿："那年的盐引案，可是魏湘经手的第一桩大案，多少家族获罪而抄斩满门。"

    "鸢儿这步棋可不止拖延时间..."

    疾风忽被掀起，卷进几片刚刚被剪掉在碗中的寒菊花苞。

    朱鸢按住乱飞的纸页："我知你心系家族，陆家百年文臣，清正廉明，定有难言之清，但陆大人信我，此局我不会输。"

    他抬头望了望桌上勘的新茶，果然如传言一般，西湖龙井，味甘形美，拨开云雾，却能看见心向晴空。

    “茶香之道，以清制浊，方见柳暗花明。”

    “公主殿下这茶，臣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