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

    

懦弱



    思绪一路坠向最坏的方向,而深陷惶然的扶希颜根本无法靠自己挣脱,只下意识转过脸往邵景元怀里躲。

    她像抓住唯一可及的浮木般揪紧了他的衣袖,全然不顾弄皱他的玄色劲装后,可能会换来方才亭中那带着惩戒意味的强硬拘束,或床榻间更暴烈的占有。

    即使训诫等同于邵景元目前能给予的在意或回应,那又有何妨?

    扶希颜的指尖过度用力,甚至能触抚到衣料掩盖下男性坚实的小臂肌rou,熟悉得让她心头稍安。

    “元哥哥,我想——”

    话未说完,邵景元的手掌扣住她的腰,力道不重,却足以将她拎开半臂距离,语气淡漠:“别撒娇,站直了。”

    扶希颜一怔,脸色倏地苍白。

    那点因短暂依偎而生出的甜意,瞬间化作苦涩淹没发顶,苦得连舌根也难以抬动。

    她似乎失去了言语能力,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垂眸应了声:“嗯。”

    邵景元的手掌从她腰间离开,残余的温度消散得极快,拥抱似是从未存在过。

    他的目光从扶希颜濡湿的睫羽上拂过,嗓音听不出半点温存,倒像是在处置宗门事务:“想要什么,回去跟管事说。”

    扶希颜低顺地点头,藏进袖中的指尖无力蜷起又松开,声线细弱得近乎飘忽:“…知道了。”

    她想要什么?

    法器药丹,锦衣珍宝?

    她本就不缺,他也没缺过她的。

    邵家在中域根基深厚,权势如日中天,邵景元名下的资源也多不胜数。

    他不必亲手馈赠,单是从指缝漏出几分恩惠,就足以让她过得比在扶家时更骄奢。

    即使他不会任由她去库房支取,但只要她列张单子,洞府的管事自会按规格配给。

    若她想要同霜羽鹤一般拿天材地宝当弹丸玩耍,再努力一些逢迎邀宠或许也能成真。

    森严有序的规矩之下,哪怕非道侣非炉鼎,只要安分,亦能享有妥帖的供养。

    可这三年来,她要的从来只有眼前人。

    她早就说过了。

    只是这话,在此情此景,说了也可笑。

    扶希颜的眼皮坠重,视线只堪堪落在邵景元劲窄的腰间。

    她不敢抬眸,怕会撞上他那双无动于衷的墨色凤眸,只脚步虚浮地退回场边的旧石亭中。

    俞让星眨眨眼,浑然不觉这异样气氛是由自己那一番道谢引起的。

    她行了个礼,留下一句“我先去下场比试啦”,转头便提剑跳入新的对决中去了。

    后续比试中,扶希颜看见邵景元不止指点俞让星,对其他弟子战败后的虚心请教亦一一作答,言简意明,点拨精准。

    但俞让星依旧是其中的佼佼者。

    “劭师兄,我刚刚那一剑是不是控得比上次稳?人挑飞半尺,刚好断了灵力聚势,也没震散阵心。”

    “可。”

    是简短但难得的“可”,邵景元给她了。

    只因俞让星每得一次反馈,便能立刻将剑势调整得更刁钻,将好几块巨大的练石劈成齑粉,再明快地投入新的对战。

    耀眼的天骄,尽责的指点,喧腾的切磋盛会。

    扶希颜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旁观,并未招来预想中那些好奇或轻蔑的目光,也无人窃窃私语。

    因为年轻的剑修们都在争夺头名,力量,资源。

    剑光交错间,有人高呼:“妙啊!”

    回应同样热烈如潮。

    而作为场边的安静影子,扶希颜在情绪大起大落过后,只觉空茫一片,心绪如抽丝的弦,再弹不出半点和谐规律的乐音。

    她强行维系着唇边的清浅笑意,低头装作抚平裙摆,几次控制不住想起身离去,却又怕惹得邵景元再次不悦,只得分散心神,以度过漫长的等待。

    神游之际,扶希颜竟不觉地回望这段失衡的关系。

    暗夜缠绵,清晨冷落,往复重现三年之久。

    原来她习惯了有再大的委屈也咽进肚里,只为换来邵景元偶尔的一句“乖”。

    原来她以为与他夜夜共眠,便是最贴近他的人。

    原来床笫间那点事,够不上诚挚情爱的所需,她离他的心仍是好远好远。

    或许,她该再努力一些,研修乐理,投身比试,让他也知她的天分。

    或许,她不该那么听话,她也要使点小性子……

    但如果,当她不够乖顺,而他要的只是乖顺,便不要她了怎么办?

    绵延三年的爱恋,在如此平常的场景中无声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

    但扶希颜只稍稍察觉,就疼得几乎直不起身。

    她按住胸口,轻咳一声,终于止不住泪意,眼前模糊不清,又忙眨去了泪珠。

    “啪嗒。”

    温热的,失措的,懦弱的泪渗入裙摆,烫得皮rou发疼。

    扶希颜努力平复呼吸,不想被邵景元覆盖全场的神识察觉到这动静。

    良久,她从储物戒中取出仅能与邵景元联系的韶雀样式玉简,颤着指尖注入神识:“景元,我身子实在不适,想回洞府歇息,顺道让医修来瞧瞧,可以吗?”

    邵景元正与其他首徒低声交换对某轮比试结果的判断,忽然一顿。

    他的神识扫过腰间那枚玉简,侧眸瞥向场边石亭,微不可察地点头,便对旁人道:“继续。”

    竟连一句嘱咐也无。

    罢了。

    至少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