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前番1〉铃兰·终

    日头渐渐往西坠去。他们在平缓的山坡上，树林间，小径边，随心所至地四处漫步，谢橘年身上的兴奋劲头慢慢趋于平静，不再那么多话，回归她平日里的内向少言，然而彼此间的气氛并无改变，不需言明的融洽和惬意自由流淌。

    当他们走到小山的另一边，并继续往下时，已经接近日落时分，日光仍然澄净耀眼，可已幻化出淡淡的橙色。

    就在她认为这座小山的宝藏被挖掘得差不多时——她已觉得足够尽兴了，霍煾突然轻扯着她的衣袖，带她走向右前方一片宽阔青翠的绿丛。

    乍一眼望不到头，尽是宽大的翠叶，拥挤密集，向四下延伸。

    他俯下身，手拨开几片叶，又拨开几片，如变戏法般的，扶出一杆淡绿色的细长花茎，上面缀着几颗玲珑的纯白的花。

    男生眉眼舒展，朝她笑得极漂亮：“来看看，这回可不准说不认得。”

    谢橘年闻言仔细去瞧，可不嘛！简直十分熟悉！她惊呼：“铃兰！”

    他手中的这棵结出的花朵实在太过于幼嫩袖珍，像是发育不良，只有指甲盖儿那般大。

    她伸出手，疼惜地摸摸，从它顶端的小粒，流连到颜色浅淡近乎透明的根茎，拨动迷你的小铃铛们，她问：“它们怎么这么小？”

    “这一片的光照不是太好。”

    霍煾左右看看，又走远了些，四下查看，招呼她过去：“这边的开得很大。”

    他柔声解释：“我小时候时，这整片山的铃兰都只能开得像刚才的那棵那样，今年算是很好了，你看，这边，还有这边这些，花朵都蛮大的，大概是今春雨水充沛，温度也不算高，所以开得格外好。”

    确实，霍煾带着她四下翻看，理出那些花枝，的确普遍是她印象中的个头。

    他说：“摘些回去给你插起来吧。”

    他猜她必然喜欢，又挡下她要来帮忙的手，道：“我来。这些叶子这么密集，根本看不到下面，谁知道下面有什么？要是蛇虫咬着你就不好了。”

    她咬唇，感到为难：“那你也别摘了呀！”

    他没看她，手下不停：“我没事，就算有蛇虫鼠蚁，看我也看得烦了，不稀罕理我。”

    谢橘年有些急，还要拦他，却教他深邃的眼带着调笑之意看过来，他笑回：“没事，不用担心，同你开玩笑呢，这片山几乎没这些。”

    他神情专注挑拣了好一会，只要那些花朵算是硕大的、洁白饱满、长得也簇拥的，发了黄的、太过瘦弱的一概不要，如此，摘了二三十来枝，又挑了七八片看不出什么瑕疵的叶片。

    根茎并拢，他细致地将花朵规理，再将翠绿的叶片点缀在花束四周，组合成清新漂亮的模样。

    用汗湿的手掌牢牢握住，然后，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低头，以目光轻抚她澄净的眼。他轻声道：“送给你。”

    当晚，霍煾在客厅看到那束铃兰，它们被插进花瓶里。谢橘年在一旁专注地打理，给它们整出蓬松点的发型。

    他走到她身侧，瞧了一会，问她，怎么少了？

    她说留了十枝，在她屋里呢。

    他想了会，问她，可不可以也给他几枝？就从这里拿就行。

    回到自己的房间，霍煾把铃兰放在桌上。

    夜深人静时，他侧躺在床上，肘弯枕在耳下，脸庞沐浴在月光里，遥遥出神。

    瓷白的铃铛花在他一臂之远的地方，暗香浮动。

    他很想再听听，微风吹拂过，它们泠泠作响的声音。

    第四天，花枝完全枯黄，他把它们拿到鼻息下，试图抓拢那些残存的香气。

    第九天，他把那束枯枝残花夹进儿时钟爱的一本童话书内，放进抽屉。

    月光照进同一座房子，照进两片截然相反的心。

    霍煾凝视月下铃兰的时刻，谢橘年也趴在桌前，静静仰视那一朵朵洁白的花。

    她交叠的双臂下，压着一张相片。

    以碧绿和零星点缀其间的纯白为背景，靠左坐着笑容羞涩的女孩，靠右是眉眼含笑的青年。

    有枝铃兰花尖轻轻依靠在他的肩。

    她心里羡慕许多许多人，那些和谢玉里没有血脉之缘的女孩子。

    可怎么，连没有灵智的花也教她鼻腔酸涩、心内如焚？

    也只有在这样深沉的夜里，才敢无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