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1
番外3-1
—— 阅前须知: 本章节是番外2/3赵熙衡、何缜合集的何缜部分,由于版本2.0取消了if支线的选择(我也曾野心勃勃),变成前夫哥合集番外了(好一个伪交互),为保证阅读体验,请务必先读完前章《【番外2/3前置篇】赵何:异国重逢》《【番外2】赵熙衡:兴国艳后1-2》,再阅读本章,故事才能衔接顺畅。 —— 1. 起初安吉想以武力征服赫颐族,遭到赵熙衡强烈反对,他坚持和平改编,并妄图把军队收为己用。如今兴军清空了墓xue中的“战利”,收押了赫颐族人,族长连同墓xue里的罐子搬个干净,到底还是遂了安吉的心意。 前桥到达博风堂时,里面热闹得像考古现场,有人进出搬运,有人垂头劳作,有人整理骨殖,有人拼合陶罐,脸上均蒙着纱布隔绝腐臭。这样的工作已进行了五天,在赵熙衡受伤昏迷、不理朝政的日子里,罐子被整理出几十件。当时在墓xue中条件简陋,时间仓促,没工夫细看,如今根据复原的绘画,才知晓陶罐和藤鞭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这些绘画是赫颐族记录下的、来自很久以前的藤灵信仰,根据画面所示,从前这片山林中应随处生长着此类藤蔓,它也被赫颐族先祖当成珍奇药物长期服用。” 说话的是一位在安吉赴兴时便跟随前来的文臣,如今在兴国被尊为“博士”。她将从陶罐中发掘出的骨殖拿给前桥看,用一根细细长长的筷子挟出里面成团的纤维。 前桥随即想到赫颐族长啮食藤鞭的场面,看来这就是肠道内未腐烂的植物了。但是藤鞭有毒啊,稍微一碰赵熙衡就鼻血横流,赫颐族吃它做什么?没事找死吗? 还是说两国虽然接壤,但国民体质不同,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她琢磨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把一切交给行家里手cao办吧。兴国陛下的寝宫里正传来鬼哭狼嚎,那是金溪医阁圣手在为赵熙衡清创排毒,之前处理伤口时赵熙衡神志不清,喊不了几声又晕过去,这次和前桥聊天一晚上,聊得分外清醒,也嚎得撕心裂肺,把刚回来的何缜吓了一跳。 “他在杀猪吗……” 何缜身后跟着几个身背药篓的医徒,得知圣手在治疗病患,几人有条不紊地将草药分好,入内帮忙,何缜这才得空歇息,笑容中满是疲惫。 “至今总算幸不辱命了。” 赵熙衡刚被抬回来时,胸前一个血窟窿,身上一堆奇异毒,御医能堵住他的血窟窿,却对藤鞭造成的奇毒束手无策。也是何缜想出了解决办法,他说数年前曾与金溪医阁圣手有过旧交,如今其正在兴国游历,由他出马请来圣手为赵熙衡解毒,应该还来得及。 于是快马奔走,请圣手入宫,何缜并未一起回来,而是回金溪置办草药、安排助手,三日后的今天,终于带着补给和医徒赶回。 没想到赵熙衡这一伤,最受累的却是何缜。期待已久的“五年之约”在奔波中来回拉扯,已经没有了初见的惊喜,他对前桥微笑致意,两人看着彼此,都有些拘谨,不知说什么似的。 “你吃饭了吗?” “路上垫补过一口。” “那可不够。这边不需要帮忙了,你随我去用膳,吃饱后安心休息,这几日把你折腾得不轻。”前桥道。 何缜确实很累了,跟着前桥走到一处宫殿内,立即认出几个熟悉的面孔。 成璧正在一旁立着,身为皇后的安吉竟似毫不在意帝王的伤病,手里执着串铜拨铃,和几位女官逗弄一位蒙着眼的小姑娘。铃铛传过好几手,那小姑娘仰着脸,凭借微弱的声音调整耳朵的朝向,前桥悄步接近,把铃串握在自己手中。众女官忍笑不说话,其中一人道:“藏好了!”小姑娘便将面纱一揭,双目敏锐地向众人挨个扫过,指着其中一人道:“准在你手里!” “帝姬再猜,不对。” “那就是你!”魏珉又看向她身边的人,“我听得真切,就在你俩手里,不是你就是她!” 前桥握着铃串站在魏珉身后,她似有预感地回头,与母亲四目相对,下一秒眼圈却红了,瘪着嘴问道:“舅舅是不是要不行了?我听见他喊得好痛……”安吉头疼道:“又想起这茬了,算是白哄了。”女官们连忙拿来糕点糖果转移她的注意力。 合着满屋子没一个关心赵熙衡的死活,只有魏珉真心实意地为舅舅担忧。前桥道:“你舅舅那叫‘雷声大,雨点小’,听着惨而已,死不了的。” “可是我几次去见他,他都昏迷着。” “昨晚他就醒了,还和娘说了很多很多话呢。”前桥余光看见何缜的身影拨开人群走到前方,愣愣地看着魏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魏珉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也看在他身上,何缜一喜,蹲下与她平视,试探着唤道:“……珉儿?” 魏珉不认识他,只当是某个兴国贵族,礼貌应答道:“哥哥好。” 差辈儿了…… 前桥刚要纠正,但何缜已经应下了,他欢喜道:“我还当我认不出你,可我怎么会认不出你?珉儿,你如今五岁了。” “是,我五岁了。”魏珉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他。 何缜又问:“你刚才在玩什么游戏?那么热闹,能教教我吗?” “猜铃……”魏珉一个恍惚,又把为舅舅流的眼泪忘在脑后了,转脸对两位女官道:“肯定在你们这儿,若不拿出来,我就要搜了。”女官道:“帝姬,真不怕你搜,只是搜不到的话,可就冤枉我啦。”魏珉道:“少废话,快把双手拿出来!”何缜也道:“我绕到身后,帮你看看藏在了哪……” 嚯,这俩人还真能玩到一起去。 前桥突然想起多年前去凤苑何缜的家,院子里一群小孩围着他叫“缜哥哥”,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当初那个孩子王。魏珉连搜两人都找不见铃,不仅不着急,反而胸有成竹道:“我会找到的。” 她站到椅子上,又爬到桌子上,站稳了便作势要往下跳,一时间四面八方伸出来无数只手,何缜最快,将她一下子揽住。魏珉在何缜怀抱里倏忽看向下意识伸手的前桥,喜悦道:“我听清楚了!铃在母亲那里!” 前桥气道:“就为了找个铃,你敢往下跳?!” 魏珉笑道:“这位哥哥不是将我接住了吗?” 是的,我将你接住了。 何缜以魏珉读不懂的复杂目光注视着她,感受怀抱中沉甸甸的重量。那时的她是小小一团,打横抱在胸前,只有手臂那么长。 五年时间,原来能带来这么大的变化。 “走吧,去吃饭,”前桥道:“你缜哥哥想抱着你,你老老实实的,不要踢他。” —— 2. 魏珉的“乐不思蜀”时常令前桥隐隐担忧,一起吃饭时,她在新认识的“缜哥哥”陪伴下,很快连舅舅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吃饱饭就赖在椅子上,小嘴叭叭地讲话,“哥哥长”“哥哥短”喋喋不休。 叫“哥哥”也好,除此之外,真不知叫什么合适。梁穹已经是储卿,再叫何缜“父卿”不好,那么叫“卿叔”么?她又不确定何缜的想法。 五年后是否还要继续两人的缘分?这五年间但凡他想回头,也不至于拖到最后一刻。 前桥觉得情况恐怕不容乐观,但何缜又和魏珉玩得投缘,又将她抱在腿上了。 当年怀抱着珉儿时,他也幻想过以后陪她玩耍、带她吃饭睡觉的日子,这些想象能暂时吹散心中的迷雾,逃避感情的分歧,和储君府密不透风的墙带来的忧愁。他曾有过很多畅想——她会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不爱射箭,喜不喜欢诗书?交什么样的朋友,长什么模样?脾气像她还是像师兄? 又或者谁也不像,活成一个洒脱脱的全新的人……这一切都是未知的,太神奇了。生育简直和造物一样神奇,明天永远充满未知。 那时的他每每动起离开的念头,会要忍不住遗憾,这一去,以后可能没机会见证她的成长了。 惆怅又一次让何缜沉默,他的确错过了很多,仿佛昨日的珉儿还是婴儿,一夜之后,她就变成会跑会闹的孩子了。 “我见了哥哥,觉得十分亲切。”身旁的珉儿甜甜地唤他。 何缜心中一跳,还当她早慧,但成璧小声提醒道:“她对好看的男子都这么说,嘴可甜了。” 某种程度上,这算是继承了她母亲的特点吧。虽然自己从未被甜言蜜语恭维,但何缜见过曾经的妻主是如何对待其他爱人的。 “真好。”何缜由衷道,“我就爱听甜的,再多说几遍吧。” “她到睡午觉的时间,一会儿就困了,”前桥道,“你困不困?想哄她睡觉吗?” 何缜抱着魏珉起了身,又将她高高举过头顶:“那要问问你了,珉儿,你愿不愿意哥哥哄你睡觉呀?”珉儿求之不得,咯咯地笑个没完。大的抱着小的,在女官指引下离去,前桥则望着两人的背影出神。 “你怎么和他别别扭扭的,与我预想的重逢……不太一样。”成璧道。前桥付之一叹:“和我预想的也不一样……都怪赵熙衡!” 营救何缜时短短的一次照面,她明明看到了他的激动和眷恋,但此后两人分头行动,为赵熙衡四处奔走,再见面时,她发现那份激动不见了,何缜的态度变得隐晦而内敛。 只有在珉儿面前,他才短暂地流露对过去的眷恋。 “我当年说过,他出去的这五年,如果遇见合适的女子,也可以尝试接触。”前桥皱眉道,“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有心仪之人,却不好意思开口对我说?” “不会吧……”成璧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但他毕竟不是我,确实不好说。毕竟五年时间不短,谁也不能保证什么。” 前桥翻他一个大白眼,跟他商量还不如自说自话呢。但眼下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又忍不住问成璧:“他若有破镜重圆之心,早就提出来了吧?现在很像心生退意,不好意思开口。” “有退意,还去哄珉儿睡觉?”成璧道,“你看他都乐成什么样了。” 那是身为“乳夫”和女儿的牵绊,或许与爱情无关。前桥默默摇头,又在脑海中寻找一切能证明何缜想法的蛛丝马迹,成璧见状道:“你现在发愁没有用啊,等他醒来问问他,不就好了?你若是担心被拒绝,我帮你问。而现在,你的当务之急也是睡一觉——我知道你和赵熙衡说了一夜的话,最近你都没怎么睡,难道不困吗?” 前桥被他半扯半劝地去卧室躺着,也许是他按摩的手法老道,又或者是熬夜耗费了太多精力,不知什么时候,她静静地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傍晚,唤女官打听何缜睡醒了没有,回话说早就醒了,他还带珉儿去看望了赵熙衡,现下刚回来。 “正好,叫来你这儿,当场问他。”成璧怂恿道,“我去陪着珉儿,不打扰你们说话。” —— 3. 看得出来,何缜睡得很饱,两个眸子闪亮亮的,他来时成璧刚穿好衣服准备出去,被他逮个正着,笑嘻嘻地道:“师兄给的神兵越来越趁手,这几年江湖人都快要凭剑认我了。我一直没找到更合适的,干脆你就送了我,别收回去了。” 成璧抬头,认真答道:“你别有顾虑,一早我就送你了。”他传给前桥一个放心的眼神,又拍何缜肩膀道:“你们先聊,我走了。” 何缜想相送,对方却飞快退到门外,让何缜有些莫名其妙。 “我还没和师兄聊几句,怎么就走了?” 前桥浅浅地呷了口茶,道:“你刚才说,在外面没见到更合适的,还说要他送给你,别收回去……他以为你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何缜反应了一下,才无奈道:“……我说的是剑。” 前桥点头:“我知道,他误会了。” 何缜坐了下来,面上满是调侃。“师兄本是直来直去的爽利人,看来是和‘某人’相处久了,如今都染上听弦外之音的习惯了。” 他好聪明,一下子就想到梁穹。多年前成璧拿着记账本假惺惺地来梁穹处找她,被“好借好还,再借不难”敲打过,从那以后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见何缜疑似以剑隐喻,便知趣地走了。 “这五年过得怎样?” “还可以,我走走停停,去过不少地方,结识了许多江湖朋友,也学了不少本事。潦倒时睡过荒山野地,阔绰时日进斗金,算是把从前好奇的、从未见过的事物都尝试过啦。” 何缜曾经有多娇惯,前桥知晓,所以当他轻描淡写说出五年的风风雨雨,背后的辛酸和苦楚她也能想象得来。 面前的何缜的确和从前不一样了,也许是五年的独自闯荡,让他洗去了从前面对她时畏畏缩缩的忐忑,多了份从容和气定神闲。看她的眼神也不同了,从前她总能在何缜眼睛里看到讨好和渴望,现在二者都消失了,这是好事,前桥确信这是好事,但也因此迟疑。 或许对两人破镜重圆来说,独立不算太好吧。 “你是怎么结识圣手的?”前桥问。 “四年前我受过一次重伤,曾倒在医馆门口,没敲开门就晕倒了,是圣手路过救了我。” 前桥听得挺直了背:“受伤?多重的伤?”何缜笑道:“行走江湖,受伤多常见啊,再加上那时的我经验尚浅,吃亏难免。仙姐别担心,我当时所受的伤,比赵熙衡这次轻不少呢。” 他越是调侃,前桥的眉头皱得越紧:“你经常受伤吗?” “没有的事。我又不是笨蛋,吃一堑长一智,也就头一两年跌跌撞撞,吃过亏,后面就好了。” 曾经何缜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只有一处自己鼓捣出来的春疤,可见从小被家人关照得多好。他很快就适应了一个人的日子,所谓的“吃一堑长一智”也并非全是安慰,但前桥心里还是很难过。 当初想的太简单,以为给何缜自由,却忘了考虑他的需要,像是把他抛弃在无人关照的地方自生自灭了。 “我该给你派护卫的,等你适应了,让他们回京就是。”前桥道,“我想的太简单了。” “那样我行动受限,岂能如现在这般舒坦?”何缜顿了顿,看出她脸上的忧愁,又道,“仙姐,路是我自己选的,至今我仍觉得,这五年对我来说必不可少。我从未因受伤流血而后悔当初的选择,你也不要把我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有些道理非亲身经历不可知,也势必要付出代价,时至今日,我还是觉得这些代价都值得。” 前桥道:“我也不是后悔让你出宫,我只是后悔当初没有想得更周全一点,现在弥补不了,都变成了遗憾。” 何缜笑了,他懂这种遗憾。 “比如珉儿的成长,我终究是永远错过了。”他道,“但我哄她睡觉时,看见她脖子上挂着我留下的玉环。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是一个很爱她的父卿留下的。我很遗憾,这五年没有陪她一起长大。” 他说着,眼圈渐渐红了。 他对珉儿的感情是真的,那么对自己的呢?为何不主动说起今后的去留?是想好了不要回去,还是压根没想好? 成璧说让她问,说得何其简单。前桥也知道自己应该问,但又不敢问,她想等何缜开口,他又不开口。 明明都见面了,为何还要拉扯?谁先谈感情,谁就低人一头吗?前桥突然想到,从前都不是自己先开口,而是何缜小心翼翼地猜她的心思,难道如今诚意还不够,非要矜持地等他主动? 这五年他是进步了,自己进步在哪了呢?明明何缜要的就是自由和平等的对待,但即使当年,她与他最敞开心扉的那次交流,她也不忘提醒自己牢记尊卑和身份,戴好属于她的储君的面具。好像稍微让步,就跌了身份和颜面。 那些颜面怎么就这么脆弱,能被何缜轻易跌去? “何缜,我没放下你。”前桥决定放弃拉扯,主动开口,“五年来我千方百计打听你的下落,又怕破坏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契约。你走之前,我曾让你那么痛苦,你走之后,储卿之位我也没给你留着……怎么看都是我寡情薄义。” “这几年我想了想,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太对,正赶上我茫然失措、焦虑无助的时候。内心中有两种声音在拉扯我,一个让我做荆国公主,一个让我做自己。做公主要面子,做自己要自由,与你结婚让我觉得没有自由,我恨,于是又去追求公主应有的特权,肆意践踏你的真心,好像这样就伸张了自由,也融入了陌生的世界,享受起上位者的快感……这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抛弃?” “现在回忆起来,那也不过是短短的两年时间,但我当时不知这些闹剧何时结束,你的出现打破了我的平衡,就把属于我的焦虑撒气在你身上,实在不该是我做出来的事。” 何缜静静地听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至于储卿之位……”前桥尴尬地叹息道,“给梁穹有政治考虑,当然,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担心西部信赖遭遇危机,便和你母亲商议接收梁穹为义子之事。他不是做做样子的,也确实尽到了人子的责任……唉,不找补了,我很久之前就和梁穹商量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他什么时候让贤,这是我们的共识。” 何缜垂眸浅笑道:“他总是如此得体,不叫仙姐为难。我若还推三阻四,倒显得我小气。” “不是这样说。我不想用身份逼你,也没有拿别人和你比较的意思,你想回家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不用考虑太多。”前桥忙道。 “那仙姐觉得我想不想?”何缜反问道。 “我说不准。”前桥诚实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只知道我舍不得你,或许正因为舍不得,才格外敏感于你的反应,为此患得患失——这几年你给何有玫写过信,却从未联系过我。” 何缜问:“我写给家里的信,仙姐看过吗?” “看过。”前桥道,“一句都没提到过我。” 何缜哈哈笑了,挺愉悦似的。 “其实……是我故意的,我知道仙姐会看,或者说,我期待你看,但不想让你发现我的惦念。”何缜的睫毛半阖下来,轻声道,“像你刚才说的,可能我处于劣势太久了,很怕回到当初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故而也不想你知道我的踪迹。硬生生拖到现在,才不得不见你。” —— 4. 原来他也在期待,在计较,无论正面还是负面的表达,都是他的关切。这让前桥嗅到了一丝破镜重圆的曙光。 “仙姐,你说我们见面的时机不对,我也觉得不对。我见你太晚,你身边已经有太多男子,一个比一个出类拔萃,实在让我自惭形秽。只要在你身边,我就忍不住比较,即使身为公卿,心中也不踏实……我知道你想说我比得过他们,我也知道,论家世、才干、忠心、眼界,只有梁穹能比得上我。但我在你的府邸里,是没法冷静看待自己的,我慌乱,紧张,生怕做得不够好,会因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不知所措,整宿都睡不着觉。” “这当然不是仙姐的错,是我的,我没法像别人那样,坦然面对你身边众多优秀的人物,坦然享受居于卿子之首的地位。锋芒也好,治家手段也好,都是外强中干的伪装罢了,故而心力消耗得很快,到最后我强撑都撑不下去,倒不是因为你的冷落。或者说,冷落只是让我心力消耗更快的一个原因,归根结底是我自己,我讨厌自己不够出类拔萃。” 前桥此刻才知道何缜的压力如此之大,他的锋芒是掩盖内心的自卑?他竟然在自卑?是来自雄性的竞争之心在作祟吗? 她以为像他这样被家人宠爱长大的孩子,断然不会有自卑的,恐怕自卑的缘由不止是别人的优秀,还有她的偏爱吧。 故而这五年,他说着要独立,要寻找自己,是想将心慢慢填补好,找到让自己重拾信心的机会?他如今应该是找到了,新的朋友,新的阅历,独自处理麻烦、在受伤和吃亏中不断进步的能力。 前桥由衷为他开心,可是回到最初,这份竞争的压力是她带来的,却要何缜为此自厌。 “我对你的肯定和赞美太少了,或者说,我当时都不懂得欣赏你。”前桥道,“其实你很好啊,我不想承认你好,是因为……你毕竟不是我选出来的。承认你好,就像对那些规矩低头,承认我的坚持是错误的。” “后来我确信你好,想留下你却被拒绝,竟然又感到冒犯,甚至暴跳如雷,好像你做了多离谱的事。可是……爱本来就要维系的,我平日不维系,一味消耗你的好意,还要愤怒于爱情这么快就变质耗尽,却忘了那才是是人之常情。” “这是我导致的,又我干嘛要指责你呢?” 多年后回头看去,爱已不是轰轰烈烈的追求,而是平淡生活中鲜艳的点缀。当初只要花些心思,她一定能解除何缜的焦虑,让他延续爱意。只可惜被环境同化的自己,一时想不到这么多。 “我从来没因为这个怪你,或许我委屈,但我真不怪你。”何缜却道,“本来就是我想得到你的青睐,我是心甘情愿付出的,即使知道你不会回赠我如此多的爱,也想毫无保留,给你我最好最真的一颗心。所以我没怪你,只是我那时候太幼稚,弄得自己很警惕,也很累。” 前桥道:“是我做妻主的没关注到,抱歉。” 两滴眼泪流落何缜的面颊,他却笑了。 “时机不对。我们一个幼稚,一个吝啬,那就是扯平了,不必说抱歉。” —— 5. 那个问题的答案,何缜并没明确给出,但前桥能感受到,两人相对间,气氛已经没有那么疏离和僵硬了。 聊点别的吧,别逼迫他太紧。前桥对自己说着,将女官递来的果子递给他。何缜擦干了眼泪,笑吟吟地接了。 “你这五年来都是独来独往?” 何缜答道:“偶尔也有同伴。” “男伴?女伴?” 他咬了两口脆桃,笑道:“反正我现在孤身一人,过去的同伴是女是男,很重要吗?” 竟然不肯正面回答?看来真接触过异姓。这本来也是约定好的,前桥不该吃醋,更不该对决定撒手不管的事吃醋,但她还是忍不住琢磨,此人会不会在阻碍何缜的选择?他有别的选择了? “仙姐在生气吗?”何缜挑眉问道。 “分别时我说过,你可以自由接触任何女子。”前桥道,“没什么可生气的,你一个人行走江湖很难,有人搭伴、互相照顾,对你更安全。” “哦,所以……仙姐想知道,我和人结伴,到底是为了安全,还是为了别的。” 她确实想知道,但何缜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吃光了桃子,才颇具孩子气道:“我不告诉你。” “啊?”前桥问,“为什么?” “仙姐若想调查我的踪迹,和谁交往过,和谁同行过,其实不乏人手,也绝对会查得一清二楚……但我宁愿你去查,也不想告诉你。”他笑得有点狡黠,“我觉得……既然是久别重逢,就必然得有神秘感,不该事事对你和盘托出,那样就无趣了。就像珉儿的猜铃游戏一样,仙姐若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来和我对峙,我承认或否认就是。” 前桥看着何缜说这话的神态,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放松。他在撒娇,竟然在撒娇?也就是说她们的关系很可能更进一步。她的心情也轻松不少。 “不是白告诉你,这五年来我都接触过哪些男子,我也会告诉你的。” 何缜为难道:“这个好像……不劳仙姐说,我也能猜到吧。” “那你要我怎么交换?” “为何非要从我口中知道呢?”何缜道,“我知道仙姐喜欢吃的东西,喜欢的颜色,爱听的戏文,爱和什么样的人相处……仙姐恐怕,不知道我的吧。” 前桥语塞了:“确实不知道。” 何缜叹息道:“我觉得从前太仓促了,我们心中要么揣着大事,要么揣着忐忑,倒没有慢慢了解、慢慢相处的机会。仙姐,你何必反复试探我决定走还是决定留?不若我们从头相处试试,看看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到底喜不喜欢全部的我,我们究竟该如何相处?” “我们都放下面具吧,储君的、储卿的、‘京都贵女’的、‘西来之郎’的……我就是我,也许有一个标签代表我,但我和别人不一样。仙姐,我还有个遗憾,就是当你决定放手的时候,都还没真正了解我呢。” 我就是我,不是荆国的我,也不是魏留仙的我。做错了就要反思,错过了就要挽回。前桥欣赏地看着面前的何缜,诚惶诚恐、患得患失的不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鲜活的、灵动的、独特的生命。 “这么多年了,婚都结过又和离过,我们却从未认识彼此。”她感叹道。 “是啊,仙姐,原来我们还很陌生。” 反正还要在兴国处理赵熙衡和赫颐族的问题,她和何缜注定在这里停留很久,那就不用执着向他要个答案,重新认识,慢慢了解,不妨由她亲笔写下属于何缜的说明书。 前桥释然道:“你尽情做自己吧,我会弄清楚关于你的一切,包括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何缜“噗嗤”一下笑了:“看来仙姐真的很介意了,我若说没有女伴,仙姐还查吗?” “查!你现在野得很,我已经预判不了了,得把你研究的明明白白,去过哪,见过谁,在想什么,我都要知道。” 何缜抬眉道:“那我倒是觉得,有点幸福了。”他又问:“仙姐,是不是幸福也不在于得到的东西是否补偿了付出,而在于,我不会消失在爱人的眼中呢?” 他这句没由来的感慨惹得前桥上前将他抱住,何缜笑道:“真好,原来我面对仙姐时,也会有这么轻松的心情。” “你的轻松也让我开心。” “仙姐,我们……还没有完全和好吧?” “嗯。” “那先不给你抱啦。”何缜笑嘻嘻地松了手,退回椅子里,“太易得往往不珍惜,这不是仙姐的错,却是人性的弱点。我想让自己更值得点,仙姐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呢?她欣赏这样的何缜,也觉得这是两人修复关系、重修旧好的绝佳方式。 “我答应了珉儿,要去给她念一本书,为了不给她留下食言的坏印象,我得过去了。”何缜起身告辞道,“珉儿好可爱,真的好可爱。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仙姐的时候,我就是珉儿这般大。所以我要给她留下绝佳的印象,让她以后都记住我的好,才能弥补五年来缺席的陪伴。” —— 6. 待何缜走后,前桥叫回成璧,头一件事就是让他帮忙打探何缜的喜好,顺便将两人关系的可喜进展向他分享。 本以为成璧会和她一样惊喜,可成璧只瞪着眼睛“哦”几声,就什么话都没说了。 “你怎么是这个反应?” 成璧道:“我该是什么反应?” “你已经预料到了?”前桥问,“还是说何缜对你讲过……不能啊,你们都没单独见面的机会。” 成璧却问:“他说要回家还是不回家?” 合着成璧根本没听懂啊!还好珉儿没有遗传到他的一根筋。前桥苦笑道:“意思是我们先不追问结果啦,好好相处,彼此理解,让过程美好一点。” 成璧又“哦哦”着走了,说是去帮她打听。 回到珉儿那,何缜果然在,两人将一本记录民间传说的笔记扣在一边,何缜单手抓着她往天上举,锻炼臂力似的,珉儿非但不怕,还笑得叽叽咯咯。 “被老鹰抓走,就是这样了。”何缜将她放回床榻,“等你长大一点,老鹰就抓不动你了。” 原来是给她演示怪谈场面。 “卿叔!”珉儿看见成璧连忙打招呼,何缜则回头笑道:“师兄这么快就沉不住气,替人来打听啦。” “我想问问你别的。”成璧将珉儿交给女官,严肃问何缜道,“你干嘛敷衍她?你是不是不想回来?” “我哪里敷衍了?” 成璧洞察的目光盯着他:“什么重新认识了解,就是在拖延时间。你究竟怎么想的?难道你真有心上人了?” 何缜沉吟一番,反问道:“你怎么跟她说的?” “我能说什么?你天花乱坠画了好一张饼,我得先弄明白你是怎么想的。”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这五年来你的长进比我大。”何缜打了个哈哈,立即被成璧警告地瞪了一眼,他只好收敛了笑容,实话实说,“是,我觉得还是不回去好,我希望她能慢慢接受我的决定。” “你在想什么啊?”成璧不可置信,“你是不是已经不爱她了?” “恰恰相反,师兄,”何缜道,“是我突然发现,似乎不回去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平等啦、尊重啦、另眼相待啦,诸如此类的……我舍不得她,但我有种预感,只要回去,我们的关系非但不会更进一步,反而会退回当初那个纠缠的节点,这五年的时间就白费了。” “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何缜道,“她重新认识我,了解我,我们解开心结和好了,可是你们呢?” 成璧愣了:“我们?我和谁?” 何缜道:“姓梁的,你,孟筠,宁生,罗子昂……你们这一家子。” 他越说成璧越糊涂,百口莫辩道:“我们没有排斥你啊!梁穹决定给你让位置的,我亲耳听到的!” 何缜嘿嘿笑道:“不是你们排斥我的意思……师兄,你说会不会,是我在排斥你们呢?我承认,你们都很优秀,当然我也不差。但是有人适合一起过日子,比如姓梁的,他总能找到最合适的方法,让所有人成为他的助力——我不行的。” “我不适合吃大锅饭,跟你们相处,我的弦总是绷紧的,会下意识把自己置身比较之中。在我眼里,或许你们永远做不成朋友和家人,而是我的竞争对手。只要我这根弦绷着,和她的相处就不会愉快,又会斤斤计较,又会吵架,又会不满……又会走。” “更何况,她是如此喜新厌旧之人。我没有声讨她的意思,我是说人性本就如此,更何况是她这个位置。说句很自私也很真心的话,我宁愿她每年只陪我一点点日子,只求这些日子是独属于我们两个的,没有旁人参与。” 何缜注视着成璧,半开玩笑道:“这个‘旁人’,也包括你,师兄。” “我?”成璧惊道,“我做什么了?我对你一直很好啊!” “你没做什么呀!这是我的心魔,是我单方面对你们抱有敌意。”何缜说起“敌意”这个词,还是笑吟吟的,“我很爱她,我清楚我的心,但是你能理解吗?独自和她相处的我,才是那个轻松的我。只要见到你们,我就变得奇形怪状,都控制不住自己。” “我不理解。”成璧道,“你太矛盾了,爱,又不要在一起,知道她喜新厌旧,还要远离?你远离了她,她比你淡得更快怎么办?” “不会淡的,”何缜摇头道,“你不懂我,这世上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懂我。” 成璧追问是谁,何缜又笑而不语了,逼得紧了,他便说:“我最喜欢蓝色,喜欢圆形的东西,喜欢桂花的味道,喜欢吃脆桃——不喜欢被人告密。” 成璧喊冤道:“我没有要告密啊!” “嘻嘻,我还喜欢师兄挑剑的眼光。这几年我挺有进步的,但很遗憾,前几天我还是输给赵熙衡那家伙了,等你闲下来,我们再找机会切磋,你指点指点我,我想成功揍他一顿。”何缜无不遗憾道,“如果你不是她的卿子,我真的很愿意跟你做朋友。” “我……”成璧都被他气笑了,“我可一直拿你当朋友啊。你就是想太多,你真的想太多了。” —— 7. (未完待续)(我先歇会儿)(HE,放心吧)(白切黑小何要发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