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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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芊芊沉默的坐在院子的小马扎上。 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地上,一块发灰的白布盖着个隐约的人形,隔开了她和他那短命丈夫最后一点关联。 公婆的哭声,邻居的议论声,还有孩童不懂事的吵闹声,一下子就把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那个平日里就尖酸刻薄的婆婆,此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她一边捶着地,一边用怨毒的眼神瞪着陈芊芊,见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一旁,顿时怒火中烧,哭嚎着就扑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臂。 “你这个克夫的贱种!丧门星!就是你!就是你克死了我的儿啊!我好好的一个儿子啊,才娶了你几天啊,就没命了哟……” 那力道极大,指甲都要掐进陈芊芊的rou里。 陈芊芊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手臂上传来火辣辣的疼,她甩开那只枯瘦的手,用力一推,直接把那老虔婆甩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嚎什么!”她的声音拔的老高,盖过了院里的嘈杂,“那是他自己命不好,喝多了掉进沟里,关我什么事?我是他老妈子还是他丫鬟?成天连个人影都看不见,还指望我去看着他?你这当亲娘的怎么不拴裤腰带上看着?你咋不跟着一块去了清净!” 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嘈杂声。 周围的人听着她们婆媳的争吵,也开始横插一脚。 “哎,芊芊啊,话不能这么说,好歹是你男人……” “就是啊,人都没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你看她那样子,哪有半点伤心啊,真是个冷血的……” 陈芊芊却来了脾气,她从马扎上站起来,叉着腰,那双漂亮的凤眼燃着熊熊怒火,她一个指一个地骂了回去。 “关你们屁事!吃你家大米了还是喝你家水了?一个个闲着没事干跑来看热闹,怎么着,是嫌自家日子过得太舒坦了?王大婶,你家男人昨天是不是又去赌钱了?李二嫂,你那小叔子看你的眼神可不对劲啊!还有你……” 她把这院子里里外外所有看热闹的人,都指名道姓地骂了个一整遍,揭着各家的短,说得那些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又不敢还嘴,生怕被她抖出更多见不得人的事。 她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鼻子,声音直打颤:“滚!你给我滚出这个家!带着你的晦气东西,滚!”说着,跌跌撞撞冲进旁边那间低矮的屋子,把陈芊芊那点可怜的嫁妆狠狠扔在院门口的地上。 陈芊芊这才熄了火,骂声戛然而止,看着散落一地的家当,一股无处可去的茫然攫住了她。 滚?她能去哪儿?死了丈夫,娘家是回不去了,爹娘早就把她当泼出去的水。 见她这副被噎住的样子,她那婆婆又得了理儿,转身扑到那块白布上,继续哀嚎哭骂:“我的儿啊……你睁眼看看啊……这狠心的婆娘她巴不得我们娘俩都死了干净啊……”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后面起了一些sao动,自动让出了一条小道来,有人低语:“是陈家老大来了。”“洐之来了……” 陈芊芊循声看去。 却见她那个许久未见的亲大哥,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小包,沉默的走了过来。他身形高大,却微微佝偻着背,脸上带着常年劳作风吹日晒留下的粗糙痕迹,眉头习惯性锁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老成。 陈洐之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了这锅沸腾的油水里,让所有声音都小了下去,他没看地上那白布,也没理会哭嚎的婆婆,只是径直走到院子中央,将背上的包取下来,从里面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 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崭新的钱票,他走到蹲在墙角闷头抽烟的公公面前,将钱票递了过去。 “叔,”他的声音平稳,“这是当初你家给的彩礼。你家……遭了难,我们家也不好意思再收着。这里面……我还多添了些,当是……办后事的钱。节哀。” 他的处事方式,周到而又体面,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周围的人见他掏出这么多钱,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早就听闻这邻村的陈家小子为人老实,做事也敞亮,现在看,人家死了儿子,他也没把钱捂在自己口袋里,还多给了,真是个好人啊……” “可不是,做事厚道体面,哎……” 陈芊芊没说话,听着这些声音也早就习惯了,她只是看着她的大哥,想看看他来是做什么的。 却见陈洐之送完钱走过来,默默的蹲下身,开始收拾那些被她婆婆丢出来的散落一地的东西,拍掉上面的尘土,一件件仔细的叠好,放进他那个帆布包里。 她急了,上前拽了拽他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回去,这是我家的事。” 她哥如今都快三十了,还没成亲,本来就因为她之前的坏名声,没人敢把女儿嫁过来,她家也不富裕,如今又多了她这么个守寡的小姑子,以后日子更难了。 陈洐之却像没听见,继续手里的动作,直到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系好布包,才站起身看向那对丧子的老夫妻。 “叔,婶子,”他开口道,“芊芊我这就带回去了。” 她公婆都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婆婆止了哭,睁大眼睛:“带……带回去?这算什么话?她是我们家明媒正娶……” 陈洐之打断她,话说的很实在,没什么修饰:“家里爹娘,这个月里也都走了。我回来才知道。现在妹夫又出了这事,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不合适。”他顿了顿,从怀里又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粮票,递过去,“这点粮票,算是我的一点补偿。人,我领走,以后……两不相干。” 陈芊芊却急了,一把抢过那些粮票,指着那两张老脸就骂:“你们两个老畜生,臭不要脸!彩礼都还给你们了,还敢收我哥的粮票?你们家是穷疯了还是棺材钱没攒够!” 她骂得难听,对方自然也不甘示弱,眼看又要吵起来。 陈洐之眉头拧得更紧,一把将陈芊芊扯到自己身后,他看向陈芊芊,声音沉了几分:“把粮票给他们。” 陈芊芊挣扎了一下,抬头对上她哥那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眼睛,那股横劲儿莫名其妙就xiele。 她咬着嘴唇,不情不愿的伸出手,把那几张粮票塞回了婆婆手里,嘴里还兀自低声嘟囔着:“便宜你们了……” 这一番举动,更让周围人对陈洐之投去钦佩的目光,处理得妥帖,有担当,还不失厚道。 陈洐之没再多言,只对那老两口最后说了句:“以后村里有什么需要出力气的活,可以叫我。” 说完,他拽着陈芊芊的胳膊就往院门口走,穿过人群,院门口停着一辆破旧的小拉车,陈洐之把那个装满了她所有家当的帆布包放上去,然后对她说道:“坐上去,我拉你回去。” 陈芊芊看着那吱呀作响的破车,又看看她哥风尘仆仆的脸,鼻子一酸,赶紧别过头去。她磨蹭着,嘴里不清不楚的抱怨了几句路不好走车太破之类的话,最后还是侧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坐到了车板另一边空着的地方。 陈洐之没说什么,扶住车把,腰一用力,拉着车,载着meimei和她的全部家当,吱吱扭扭地,沿着来时那条土路,慢慢走了回去。 车轮碾过碎石,一下一下,颠簸着,陈芊芊看着哥哥沉默宽厚的后背,眼眶终究是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