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将死的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胚胎已经植入，隐秘地增殖着。再过一段时间，不用太久，大概当白塔的钟声在新月再次敲响的时候，就会有新的生命重现于现世。 或者说，是旧日的神借托这一仪式，依靠吞噬的血rou重生。 “这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他低声地对自己重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对着教会众人宣誓的时候他掷地有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他现在为什么这么迟疑？是因为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或者是对于信仰的畏惧？ 不，其实是因为那个他早已经明晓的真相。 他一日一日地更加虚弱，嘴唇干裂了，出现了死皮。 即使已经没有任何事物需要经过他手，他看起来却比作为教徒的时候更加疲惫。 普鲁斯特一向是很注重外表的，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庄重又圣洁，神明才会投下注视。普鲁斯特先天就有着一副好皮囊，下垂的黑色眼睛让人想到温顺的猎犬，忠诚而略带忧郁。 这或许是他被选中的原因之一。 但现在那双眼睛下面有着很浓的乌青。 梳理头发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银色长发和木梳纠缠不清。 肌rou的曲线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出现隆起的腹部。 但是，普鲁斯特明白，自己快要死了。 他的欲望在生长。 —————— 4079 就是那时候过来的。 样貌平平的女人穿着统一的制服，褐色的头发盘在脑后。 她没有被赋予姓名，清道夫不需要名字，一个数字就可以代表她们。教会从不对于无信者赐予这种奢侈，所以普鲁斯特应当骄傲才是，他的名字是主教赐下的，出自神明之口。 但是普鲁斯特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他畏惧她。 普鲁斯特见到过 4079 清理那些污染的生物，她用的器具——或者说武器，被擦得很亮，看起来是好好爱护着的。女人挥剑的速度极快，漆黑的长剑划过怪物的表面，让它化为一滩污秽的液体。 4079 浑身沾满了黑泥，但是她并不在意。 她走到靠着墙的普鲁斯特面前，沉默地递给他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 她对普鲁斯特笑。 普鲁斯特说不清当时自己是什么感受，他犹豫着，正要接过。 然后看见一颗子弹穿过了她的手臂。 血rou与黑泥混杂在一起，血液迅速渗透出制服，手帕掉落在地上。 4079 动都未曾动一下，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 “你这个下等的猪猡，还留在这里这里干什么？呵呵，别以为自己能攀附上什么，还不快点和我走。” 于是 4079 离开了。 留下普鲁斯特独自面对审视的眼神。 而她现在又出现在这里，和两年前似乎没什么变化，似乎稍微长开了一点。 她绿色的眼睛很平静，普鲁斯特从中窥探不到什么。 “是你。” 普鲁斯特看着她走近，喉咙发紧。 他的声音比他希望的要坚强些，但仍是颤抖着的。 “大人，”她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负责您近日的安全。” 近日代表什么呢？一段模糊的时间，没有具体的限定。 普鲁斯特其实更加希望她能够说一个确切的数字，不管这代表他存活的期限还是轮班的时间。 “好...” 普鲁斯特有些尴尬地答应下来。 他应该把 4079 视作一个女人看待吗？ 那么这是不符合规矩的，他甚至不应该记住她的数字。 可是教会居然是派了她过来，而她站在那里，很真实，很鲜活。 “教会知会过我了......你便住在侧卧可以吗？很近的。” 普鲁斯特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为什么要为什么要用这种带着些许试探的语气？ 他应该直接命令她住在那里，而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可以。” 她简单地回答。 普鲁斯特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嗯......”他说道，“你...随意就好。” “需要我带你看一圈吗？” 4079 没有拒绝。 这是正常的，普鲁斯特想，这是她的任务，她自然是要看一下周围的环境的。总是需要了解一切潜在的威胁，才能更好地保护目标。 他依旧住在自己原来的家里，拒绝教会把他安排进白塔。而教会总是大方的，他们每日会送来烹饪好的食物、书籍，以及任何普鲁斯特需要的东西。 “这边是客厅，平时我会在这里看书或者休息，旁边那扇门里面就是侧卧。” “餐厅和厨房，我不擅长烹饪，他们每日会送东西过来，不过厨具都是齐全的。” “书房里有很多书，你可以随意翻阅。” 书桌上散落着一些手稿和笔记，显示着主人正在进行的工作。普鲁斯特看着这些，有一瞬间，他想要和 4079 倾诉。 是因为他已经孤独了太久了吗？ 还是因为那个胚胎正在他体内的原因？ “这边是祈祷室...” 她看起来对祷告并不怎么感兴趣。 “大概就是这样了，这里是我的主卧。” 普鲁斯特说道，他停下脚步，看着 4079。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4079 摇了摇头。 普鲁斯特这才放松了些。 可是女人随即又开口，似乎有些疑惑的样子： “不需要我服侍你吗？” “什么...？” 普鲁斯特愣了愣，但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人已经上前两步，走到离他很近的地方。 她很高，几乎和他平齐了，但是之前，普鲁斯特总是仰视她的。 仿佛是有什么预感，他闭上眼睛。 可是—— “为什么闭眼？” 4079 问，她有些不解。 普鲁斯特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喔，对了，资料里面说过的，还特意用了加粗的字体。 作为胚胎的容器，他会渴求触碰、拥抱，甚至更进一步的结合，大概是神经系统被影响了。 只是普鲁斯特是个顽固的教徒，不能够像其他的容器一样直接投入白塔，所以他们挑选了 4079。 4079 是个抗性很高的个体，受伤自愈也很快，同时，她很听话。 最重要的是，普鲁斯特不会排斥她。 4079 静静地看着普鲁斯特，他很漂亮，很弱小，大概在灾厄体之下不会活过一小时，只是大多数人都只能够看到前面这点。他是那种人们只要见到一次就不会忘掉的类型，温良又缄默，在灾厄到来的时候，跪坐在断壁残垣边上，握着逝者的手替他超度着。 神为什么要创造出落在淤泥之中的白山茶呢？ 他是那样的躁动不安，等待着抚慰。 但是 4079 是个毫无经验的笨蛋，最擅长的事情是处理那些污染的、不洁的、异端的事物。 她静默地看着对方，直到普鲁斯特有些失望地抬眼。 “您可以对我下命令。” 4079 好心地提醒，她会听话的，就算不怎么熟练也会变得熟练的。 但是普鲁斯特在摇头，他摸着自己的嘴唇，干涩的，苍白的，衰败的，被很无情地风干了。普鲁斯特甚至能撕下皮来，他确实这么做了，舔舐着一点点的血腥味。 4079 只能握住他的手腕，把他控制住，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普鲁斯特很瘦，4079 被硌到了。 “对不起......” 普鲁斯特喃喃着，他任由 4079 拉着他坐在了地上，然后环抱住他。4079 的身体是温热的，让他逐渐放松下来。 “您把我当工具就好。” 4079 很冷静。 “这怎么可以呢？” 可是青年摇着头，嘴唇微微颤抖。他靠在 4079 的怀里，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汲取着那点临终关怀一样的温暖。 “你也是人啊。”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4079 沉默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普鲁斯特的话，4079 不是很会和人交流，也没有什么人会选择和清道夫交流。普鲁斯特在说很天真的言语，是那个胚胎终于把他的脑袋弄坏了吗。 “是的，大人，我确实是人类，但我和您是不同的。” 4079 耐心地解释。 于是普鲁斯特就不说话了，他低垂着头，4079 看不清他的表情。暂时想不出来做什么，4079 用一只手钳制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制服的口袋里拿出小包的纸巾，点过青年的嘴唇。 纸巾质地很粗糙，动作也很生硬，但普鲁斯特并没有躲开。 “你能亲亲我吗？” 很轻的声音，很柔软的恳求。 4079 没怎么听过这个类型的话语，但是她明白这是和命令类似的东西。于是她就这么做了，将手中的纸巾收好，扳过普鲁斯特微微低垂的头颅，令他抬起脸看向自己。 如果亲吻能够缓解普鲁斯特的痛苦，如果亲吻能够让他平静下来，那么她就应该去做。 虽然这真是属于冒犯的举动。 她低下头，靠近他的嘴唇。 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