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露消息
透露消息
— 缅东南·东枝 黑河机场出来,城区的水泥大道上行驶着三辆扎眼的黑色豪车,车子与车外俨然是两幅光景。 耳机里蓝牙通话挂断,车子驶向半山腰。 东枝是个特别的城市,山底下凹着一个长条地段,长条延向茵莱湖,山脚下则是一整座城区,而山腰驻扎着东枝城。 车子开往山顶,半小时后,停于波因塔寺庙前。 山顶的庙香火还算鼎盛,今天人不多,半空绕着灰烟,和尚敲钟的声音伴随着香客的声音传来。 车门打开,露出修长一双腿。有人早已经恭候多时,弯了弯腰请人。 “魏主席好。”迎者客气鞠躬,“司令在里头供香,我先带您去偏殿。” 魏知珩丢外套给时生,瞄了眼说话的男人。男人低着头,稍显青涩的脸上沾染了些尘土,穿着素净的黑色外套,规规矩矩。 “阿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了?” 名叫阿瓦的年轻男人听出魏知珩是在点他,连忙解释:“不是,魏…”剩下两个字的称谓在此刻却有些烫嘴。 以前阿瓦被调至东北战区任职跟过他几年,只是后来再次调回总部少了接触。总归是顶头的长官,哪怕魏知珩后来叛变,与缅政府明面是对垒的阵营,心中的敬意还在。 再者,自治邦与政府都是一层割不开的关系,孟邦与缅军密不可分。阿瓦于人情亦或官面上,都与他存了一分旧意。 但这层旧情却成了枷锁,魏知珩有意刁难他的意思。 魏司令三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在时生替他解了围,将收到的安顿消息向魏知珩侧耳通报。 阿瓦感激地看着他。 和时生的关系算不上好,也不差,好歹战友情在。除去再见的尴尬,阿瓦更多是羞愧。在那场叛逃中,他选择了另一个身为军人应当担当的阵营,拔枪相向之时,魏知珩没有逼他,放他走了。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面。如今非敌非友。 听见的消息看起来不坏,就见魏知珩抿了下唇,吩咐时生把人安顿好,吃的喝的供着,等下山再带着她出去。 这个她是谁,阿瓦不知道。听起来语气宠溺,应该是个女人。不过以前没看见魏知珩身边有什么女人,大概率是在孟邦养的。他也没再过多好奇。 事情就这么揭过。 寺院地下的溶洞里头供奉着几尊单独的塑金佛像,香火供了几轮,溶洞里烟雾燎燎,能看见里头站着七八个配枪的便衣警卫,以及中间拜香,正跟老僧讲话的中年男人。 听见通报声,中年男人将香供好,才朝他走去。 吞攀哈哈笑两声,连喊魏知珩,说他来得还挺准时。 “吞攀司令,别来无恙。”魏知珩疏离得恰到好处。 两人鲜早认识,以前吞攀手上的部队驻扎在位于怒江边跑马堤的下游,就打过不少交情。 同一个军部出身,效忠过同一个政府,交情必然是有的。吞攀又不是个讲究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活了一把年纪,看得也淡然。这次魏知珩想见他,便没有拒绝。 吞攀将撩起的袖子放下,还是老样子,穿着朴质的灰色军衬衫,整个人看着精神抖擞,全然没有被战事影响的颓然。 “怎么还是那么客气?”吞攀笑他文绉绉的样子跟以前还是没两样,讲话客气得很,又不是不认识,虽然闹了那么一出,但好歹孟邦跟缅政府和解了不是?停战协议也签了,罂粟也拔了,还不到枪杆子对立的程度,不用那么拘束。 “哎——说不准以后你还能再被收编,在一张桌子上也不是不可能,别讲这些客气嘛,等会下了山,去,一起吃个饭,去敏宋玩两天,我做东。” 魏知珩笑笑,“我记得你好像信耶稣。” 闻言,不只是身后的老僧投来视线,时生同样一惊,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吞攀变了变脸色:“你这话怎么说?” “看来是我记错了。”魏知珩不太走心的样子毫无歉意。要细挑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不是嘲讽,随口的一句话,让他别放在心上。 男人接过老僧桌边的红烛香蜡,左右插上,模样虔诚地拜了拜。 吞攀没摸透他要做什么,见他拜完后又开口,让出去谈,这种事情就不要当着佛祖的面,不吉利,也犯忌讳。好像很替他考虑。 吞攀没说什么,看了两眼点燃后急速燃烧消融的红烛,紧随他走出溶洞。 这次来不为别的,吞攀任点兵点将被任职清扫行动的缅军指挥官,他也知道魏知珩来干什么,无非是为求高抬贵手,让他别把战火波及孟邦。 只是他没想通,按理说魏知珩不该有这种忧虑,毕竟孟邦早就签了全国停火协议,整个自治邦都与缅政府通融,说不上和解,总归也不是刀枪相向的恶劣关系,不像佤邦跟同盟、德昂这几个油盐不进的军土匪,整天闹着打内战,要独立治国。 准确些的消息,孟邦是不在此次清扫行动的范围的。至少目前他所得到的命令里,没有对孟邦出兵的打算,重点都集结在当阳以南、北,勐拉、勐能县以及木姐、南天门山几个地方。 走出寺庙中庭院子,来到一颗大榕树下。 近十二月份的凉季,白天总有风吹进山中,这几天又下了雨,闷热得很。 吞攀没走几下有些烦躁,要进车里谈。两人站在树荫下才算有了凉意。 驻守的士兵控制了来往的通道,将中庭院隔绝出来。 魏知珩视线飘在挂满佛牌的榕树,看了几秒,收回目光问他知不知道最近老挝那边的战况。 “你问这个做什么?”吞攀还是警惕的。他虽与魏知珩无仇,好歹现在是两个阵营,要说老死不相往来也算不上,毕竟孟邦明面上与缅政府和解,接受自治的改编区,两人见个面也不会被捉了话柄。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能透露更多消息。 谁知道他会做什么。 问完,吞攀打马虎眼:“这次行动跟孟邦无关,我也劝你少掺和这些事,站在两边看一看戏就行了,明白吧?能不打仗那就不打仗,打起仗来对谁都不好。” 东枝也不是个好地方,吞攀不会过多停留。 这里部分地方还没有解放,藏污纳垢的,不少跨国犯罪总部被军阀包庇着,防空洞地下掩体多,公路四通八达,西部市区里还有黑河机场。九几年以前是坤沙部队的民族军南管辖,现在是掸邦南军队,总部在孟盖,不管是缅东部边境妙瓦地还是果敢,距离都不算太远。 且九五年就修建了一条军用物资的运输铁路,这些军阀兄弟部队之间的支援可以快速抵达。该地区也划入了解放名单。 吞攀本要飞往内比都,收到了魏知珩的邀请才敢在东支解放区里出现,否则别说要他留下来,就是飞过领空都觉得晦气。 只是魏知珩似乎没有他那样担忧,也不管脚下是谁的地盘,还调侃他别这么怕死。 “我今天在这里露出一丝风声,你知不知道不到半小时轰炸机就会飞来把我炸死?”吞攀语气急促。 魏知珩笑了两声,点头,表示理解。转而才将老挝执行的指挥在边境出事的事情说出来。 闻言,吞攀顿住,沉默不语。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毛淡棉外出事,你说,我是怎么知道的。”魏知珩笑着看他。 吞攀你了两声,拖着叹口气,“也得亏没出事,老挝那边的人住在医院里没多久就能出来了,具体消息不清楚,不知道是谁干的。” 说这话时,吞攀刻意观察面前男人的表情,然没找到一丝心虚。 他是怀疑,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事情发生时,那边查了个底朝天,愣是没找到是哪一波人动手,最后才拍案,是流窜的山头部队。 “还不够明显吗?”魏知珩忽而认真,扬了扬下巴,时生将两份牛皮纸的密封袋呈上。 “这是什么。”吞攀不解,旁边阿瓦接过密封袋,没当面拆。 “不如你拆开看看。” 凡事都要讲证据,魏知珩从不讲假话。 他微笑,又说保密资料已经呈上,不管他信亦或是不信,都随便。别说他不念旧情。 吞攀犹豫了几秒还是让阿瓦拆开。 一圈圈的线绕开,展出的是一张部署图,完整且清晰。 当阳以南、北,南天门山的藏匿处,及佤邦驻扎曼相大桥的618旅佤联军队停留在勐能县哪个战区,上至驻守区,下至兵力运输线都清清楚楚。 看完过后,吞攀没有说话。 部署图的消息与他所得知的分毫不差,但这只是一小部分,部署图上的东西还有许多未知,他不敢下定义。但心中也清楚,多半是真的了。 “这东西你是哪来的?” “重要吗。”魏知珩不甚在意,“你只需要知道,我能给你帮助。” 吞攀犹豫:“这对你可捞不到什么好处,你何必多此一举。” 他不认为魏知珩是念及旧手足的情谊而帮衬缅政府一把,否则当初就不会叛变。 魏知珩打消他疑虑,笑说:“怎么会没好处呢。”吞攀疑惑,听他继续说,“你们赢了,能剿灭佤邦,对孟邦扩地据点也算是有帮助,而我不与政府军抗战,只要一条和平共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自由发展经济,宽敞赚钱不好吗。” 吞攀知道他有理,怀疑的种子却没消除,他可不信魏知珩能有这番好心,就为了特地告诉他这件事。 忽然,中庭院里急急忙忙冲进来人,吸引住所有人目光。 男人眼神交替,时生吩咐放行,他才走至魏知珩身边有些慌乱地低声汇报。 身侧的士兵都警惕起来围在吞攀身边。 到底还是不信任,吞攀缓缓退步,阿瓦挡在他身前,防止中途出现什么意外。 直到魏知珩给了他一记重磅炸弹,“南边的路亦或者北边的山路,你都别走,小心些。” 阿瓦很聪明,立马猜出意思:“有人走漏了风声?” 魏知珩没有否认,面色有些紧张:“我的人刚得到消息,东枝的解放区附近伏击了一批游击的山地部队,不知道从哪来的,可能是打击报复。” 附近能有什么游击部队?思来想去,明显就是掸邦军亦或佤邦了。 吞攀惊了下,急忙让阿瓦重新规划离开东枝的路线,又纳闷魏知珩知道的消息为什么那么多且准确。若是他没记错,孟邦与佤邦近段时间关系密切,而他魏知珩能为了这点事情而调枪头打兄弟部队? 吞攀吩咐完,阿瓦看了他两眼,谨慎地离开中庭院。 “你这样未免太不仁不义了些。”他道,“那佤邦司令不是跟你有些交情?” “交情能生钱么?”魏知珩并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明明无耻,却始终一副君子像,让人挑不出错处,平静地说:“和政府一条船,井水不犯河水,才是长远之计。” 他就是虚伪,吞攀算是认清了,否则当初不会无缘无故地带着东北战区的部队叛逃。魏知珩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哪里管得了别人死活? “行、行,东西我收着了。” “就你带的这点人手,走不出城区就会被炸死。也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平安护送出去。” “不用那么麻烦,阿瓦安排就行。”吞攀挥挥手,故意将话说的坦荡,掩盖他不信任的事实。 “行吧,不过———”魏知珩又提出个要求,“吞攀司令还劳烦到时通融几句,给孟邦一条生路才是。” “放心,这次任务结束,我会在军阶会上美言几句,你也别太多心,孟邦肯接受收编,只要不生事,一样平安共治。”吞攀向他保证,“事成了你也算是功劳一件,若是上面能让你将功补过,你就别太不明事理。知珩,我好言相劝,在这山里做土匪,总归不是一个好出路,你读军校读的是什么?读的是保忠报国,你我也是一个旗子下宣誓的,都为政府流过血汗,不至于真的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 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位曾经的天之骄子感到惋惜,全然没有注意魏知珩一闪而过的冷意。 “当然,我会考虑的。” 吞攀拍拍他肩膀,没再说什么。 到底是对魏知珩还保持着猜忌,吞攀没有与他周旋太久,拿了东西就走。他也不是没有后手,能来这一趟,早就备好了几条路线,这群人埋在这,走航线就是。 “再见。”男人抬起臂弯挥了挥手,脸上还是那副浅薄的笑意。 等人都走后,倏然凝固。 随之而来的是一通电话。时生看了看腕表,面无表情道:“已经安排好了。” 魏知珩轻笑一声,心情好得不行,看像大门敞开方向的佛像,双手合十算是拜颂。 没人知道他此刻是否诚心。 佛祖慈眉,睨视众生。香火燎燎升天,与远方即将飘来的乌云连接,预示着即将有阵雨来临。 魏知珩抬起头来,阴郁沉静,透薄镜片下遮不住汹涌戾气。 黑尾虎留:今年湄南河的烟花又一次提前在阅兵仪式庆祝起来了,明明是一场彩排却格外盛大,你站在皇家号的游轮甲板上,静静看着漫天的璀璨。比起那些游客惊叹不已的态度而言,你要更为冷静,只是微微笑起来,低头扫了眼恰到好处震动的电话,因为你清楚,这个看起来突然却又浪漫的秘密,只有两个人知道。在此祝苏小姐,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