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當天銀戎回到家後已經過中午了，原以為坎里也會跟著回來，於是準備了一些吃的打算等他回來一起吃，誰曉得他不但下午沒回來，黃昏時也沒等到半個人影，銀戎為此擔憂不已，腦海中浮現的盡是當時蓬西村的人出現時、他臉上所流露異常倉皇的神色。

    那青年後來的狀況不曉得變怎樣？會不會沒有救了、所以蓬西村的人把坎里當成是兇手扣留起來了嗎？

    一思及此，銀戎就沒來由地害怕起來，整個胸口像被一塊名為恐懼的大石重重壓制住般悶痛不已……他不希望坎里因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而被抓走，更不願意自己因此而失去坎里，他不想、也不能沒有坎里……

    想要出去找，卻又怕坎里突然回來而錯過。況且天色愈來愈暗，在這種沒有路燈的荒野上，夜晚是沒有人會出來散步的，銀戎此時外出必定是會迷失的。

    不時探望著窗外被灰雲掩映的微弱月光，放不下心的銀戎終於還是忍不住想動身去找，正當要出門之際，就看到坎里自那被整個鋪蓋的濃暗夜色中走來，銀戎急急地奔奪向他。

    「坎里、你回來了……你沒事吧？」拉著神色有些疲憊的坎里的手，銀戎從他隔著袖子的手臂上傳來的冷意，察覺到今晚的氣溫似乎比平常更低。

    「戎……」

    進到屋裡後，坎里甩開銀戎的手，改為正面迎抱上去。在外頭浸了一身寒意的身體從擁抱的接觸面慢慢朝著銀戎的身上蔓延開來。銀戎絲毫不在意，反而還希望自己能把坎里的冷意全都吸收過來。

    坎里一而再的拯救自己、包容自己，為對方取暖，對銀戎來說只不過是小事一樁。

    似乎是感受到銀戎主動而熱切的回抱，坎里按捺不住被彼此身體緊密貼合的刺激，漸漸充血的下體隱約抵到銀戎的胯部，這時才發現，原來銀戎也因為雙方深情擁抱的關係，而壓抑不了欲望的抬頭。兩人在客廳冰涼的地板上，在仍穿著上衣的狀態下激狂地交纏了起來。

    被坎里激烈索求的銀戎在拼命給予的過程中，緊緊地攀著坎里的頸背，即使對方稍有退離也不肯就此放手；即使雙方皆已到達高潮仍舊不願輕易移開。銀戎從來也不知道，自己是多麼地渴求著坎里。他不僅沉迷著坎里的擁抱，甚至還陶醉於對方如雲飄忽般的撫觸，以及如風繾綣般的深吻……他根本無法想像要是坎里就這麼一直沒回來，自己該怎麼辦？又會變得怎麼樣？那些排山倒海俯衝過來的不安與徬徨，全在坎里一出現之後，遂消失不見。

    我好像愛上你了，坎里……銀戎在心中呢喃，依然怯於表達出來，「坎里……」

    「……嗯？」坎里趴在銀戎的身上，吐著濃濃的喘息。

    「我只是想讓你看看那相機，讓你對我有更多的了解，我真的沒有想要離開你，請你相信我……好嗎？」銀戎依舊擁著坎里不放，就怕趁虛而入的冷空氣，會將他們給疏離。

    「嗯、我知道……」

    坎里意會地揚起嘴角，用手指輕輕撫弄銀戎的嘴唇，那柔軟的觸感透著一股誘人的鮮嫩，魅惑著他情難自抑地再度覆上那雙微敞的唇瓣——「我相信你，戎……」

    「我想留在這裡，想跟你在一起，一直陪著你，坎里……」

    趁著彼此呼吸的空檔，銀戎鼓起勇氣告訴他。「在山上，看到蓬西村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你、想到蓬東村的村民、那些夥伴和孩子們，我想我喜歡蓬東村，我是屬於這裡的，我不想離開你們……」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坎里的眼神看來很開心，同時又夾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苦悶。他輕輕捧著銀戎的臉，像在回應戀人的每一句話似的，溫柔地、細膩地落下綿密的親吻；也像似在傾訴自己的情意般，瘋狂地、激越地灌注自己的愛意……

    ※                                                    ※

    帶著昨晚濃情蜜意的餘韻進入夢鄉，在清晨醒來的銀戎還想繼續感受那種既舒服又甜美的擁抱，可是向一旁伸展過去的手卻撲了個空，銀戎並未碰觸到預期中應當是睡在自己身旁的坎里。

    莫名的空虛一下子便竄進了銀戎的心坎，他瞬然坐起身，慌張地探看著四周，發現坎里並沒有離開而是坐在窗口旁邊凝望著外頭的景緻，這才鬆了一口氣。「坎里！」他輕聲呼喚道。

    坎里聞聲轉過頭來，臉色在背光的反襯下，顯得異常的陰鬱，聲調也格外的低沉沙啞，好像曾經痛哭過一般：「你醒了……」

    銀戎接收到他黯淡的目光，心頭頓時怔了一下，極度不安的感覺又全數回籠——「怎麼了，坎里？」

    坎里又把目光拋向窗外，語氣冷硬地應道：「你離開吧，戎！」

    「什麼？」銀戎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叫我做什麼？」

    「我說，你還是離開這裡吧，離開蓬東村！」坎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話說清楚。

    「為什麼你要這麼說呢，坎里？我不是說我不會想再離開這裡了，為什麼你還是不相信我呢？」

    銀戎想起昨晚坎里那張說著相信自己的認真表情，他不曉得何以一個晚上就全變了樣？

    「你不屬於這兒，所以你得離開。」坎里繼續看著窗外，彷彿是在說給不相關的人聽般。

    「但你之前明明說不想讓我走的，為什麼現在你卻又這樣說？」銀戎起身下床，站在坎里的前面。

    不過坎里似乎鐵了心，淡默的口吻裡帶著欲把人趕走的執意，「之前是我氣不過你堅決要離開所以才不讓你走，看到你現在不肯走了，我反而不想留你了……」

    「騙人！這是什麼歪理、我才不相信那麼費心把我救回來、那麼細心照顧我的人，會因為賭氣這種爛理由而把我趕走。我不會走的，我們明明說好要在一起的！」

    沒有似以往如忠犬般一呼即來的纏人姿態，昨晚的熱情彷彿也像假的一樣讓人質疑。銀戎看著性情轉變如此之大的坎里，感覺他突然變得好陌生，可是卻又好像有哪裡不對勁。「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要你說出這些無情的言語？」

    「那要怎樣你才肯離開呢？」坎里迴避他的問題，依舊在方才的話題裡打轉。

    銀戎被惹惱了，氣一衝就直接吼道：「我不會離開的，除非你不再愛我了！」

    一直別開臉的坎里終於把頭轉過來，咬著牙說道：「我．不．再．愛．你．了。」

    一聽見此話，銀戎的心就宛如被人用力朝地上狠狠一砸，碎得四分五裂、痛到泣不成聲。

    他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也沒有心情去追究一切的緣由，他只知道自己已經愛上了眼前這個人，所以才會因為他的絕言狠話而如此的痛苦、卻也無能為力而任由對方宰割自己的愛戀。

    「如果我是愛著的你呢？這樣你也要我離開嗎？」腦海中，曾幾何時迴盪著深切愛意的午夜呢喃，如今也要跟他說那都是假的嗎？

    坎里的眼神閃過一絲微弱的愁緒，不過很快的就被刻意的冷漠給覆蓋了。「不要被我的話給誤導了，愛或不愛並不是決定你去留的原因，你從頭到尾都不屬於這裡，這才是你必須離開的理由。」

    「是嗎……」

    那張冷漠的表情，那種冷硬的口氣，無一不在警告著自己不要再多情了。銀戎簡直難以置信，不管是對方的由愛生恨，還是自己的因恨而愛，那個人都不愛自己了。

    不再被坎里所愛，就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了——「說的也是，一個不被需要的人，的確是沒有理由再繼續待在這裡了……」

    銀戎心灰意地冷轉過身，坎里的冷漠態度讓他心寒得想哭，卻又不想被對方發現自己的難受，為了轉移注意力，他把思緒放在該不該現在就走，離開前是不是該打包些東西，這樣在路上才不會餓肚子。後來又想到，坎里的意思是要自己離開蓬東村，然而在找到出路前，自己或許早就餓死了，所以帶再多的食物最後也是死路一條，一思及此，銀戎就洩氣得直接往外頭走去。

    「等一下、戎——」坎里突然衝過去拉住他的手，制止他出去。「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銀戎停下腳步，詫異地回頭：「你說什麼？」

    「你先去梳洗一下，吃些東西，過後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從那裡離開。」

    「你的意思是……離開這裡嗎？我不懂，你知道離開這裡的方法，那為何你……」

    銀戎實在太過震驚，可是他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雖然過去的紛端波折不斷，或許此時此刻他們必定要分離，但他知道坎里是曾經愛過自己的，確認了這一點之後，不管究竟是什麼原因迫使坎里要切斷這份情，至少他不會像剛才那樣那麼傷心了。

    只是最後竟是坎里要把自己給趕走，銀戎還是心有不甘。

    「你可以帶走任何你想要的東西，但請不要拿走那一對人偶，好嗎？」坎里指著之前銀戎雕的那兩個木製人偶，富含不捨的語氣說道。

    銀戎看到他那留戀的表情，眼睛頓時無法抑制地酸了起來：既然那麼不捨，又為什麼硬要自己離開？

    不管自己再怎麼追問，所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句：不愛了。

    無論是再怎麼期待坎里臉上會出現後悔的表情，或者是再怎麼希望自己的感傷只是種氣氛所致的假象，到最後，繼續留下來跟這個男人在一起，是真的已經不可能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