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敬如“冰”

    新婚夜的谈话，像一道无形的分水岭，清晰地划定了林芷和顾言之在这段婚姻中的位置。那晚顾言之去了书房，就再也没有回来。林芷在宽大却冰冷的新床上辗转反侧，最终抱着枕头迷迷糊糊睡去，醒来时，身侧依旧空无一人。

    第二天清晨，两人准时出现在餐厅。顾言之已经穿戴整齐，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餐，晨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依旧英俊得让人屏息。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递出离婚协议的人不是他，只是淡淡一句：“早，林小姐。吃完早餐，我们回老宅。”

    “早…顾学长。”林芷小声回应，努力压下心头那点涩意，规规矩矩地坐下，只敢小口小口地喝粥，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偷偷描摹他的样子。他还是她的男神，只是这个身份，如今多了一层冰冷的“协议甲方”的含义。

    顾家老宅的氛围与他们的新房截然不同。得知新婚夫妇回来，顾爷爷顾奶奶早已笑得合不拢嘴，顾家几位叔伯婶婶也都在场，偌大的客厅充满了欢声笑语。林芷一进门，就被这份热情包围了。

    “哎哟，我们的小芷来了！快让奶奶看看，新娘子就是不一样，气色真好！”顾奶奶拉着林芷的手，慈爱地拍着。顾爷爷也笑眯眯地点头，威严的脸上难得露出和煦。

    “小芷啊，这是爷爷给你的见面礼，拿着！”顾爷爷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红木盒子。

    “奶奶也有，这个玉镯子，水头好着呢，配你正合适！”顾奶奶不由分说就把一个温润通透的玉镯套在了林芷纤细的手腕上。

    紧接着，顾家的其他长辈也纷纷拿出准备好的礼物，名贵的珠宝、限量版的包包、甚至还有一张附属卡……瞬间堆满了林芷旁边的茶几。

    面对这汹涌的善意和贵重的礼物，林芷却慌了神。她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顾言之，清澈的杏眼里写满了无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她知道，这些礼物承载着顾家长辈对“顾太太”的认可和喜爱，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这个“顾太太”只是个为期一年的临时工！一年后就要离开，怎么配收下这些饱含心意、价值不菲的东西？她感觉自己像个骗子，手心都冒出了汗。

    顾言之接收到了她求助的目光。他深邃的眼眸扫过堆满的礼物，再落到林芷那张写满“怎么办？我不敢收！”的小脸上，心中了然。他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意，走到林芷身边，自然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一个礼貌而短暂的接触，却让林芷的心跳漏了一拍，对长辈们说：“爷爷奶奶，叔叔婶婶，你们太破费了。小芷脸皮薄，一下子收这么多，她都不好意思了。”   他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不过，这都是长辈们的心意，小芷，收下吧，要好好谢谢大家。”

    有了顾言之这句话，仿佛拿到了赦令。林芷心中紧绷的弦一松，那份小孩子心性瞬间又占了上风。她立刻绽开一个真心实意的、灿烂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对着顾爷爷顾奶奶和各位长辈甜甜地道谢：“谢谢爷爷！谢谢奶奶！谢谢爸爸mama！谢谢叔叔婶婶！让你们破费了，我好喜欢！”   她小心地摸着腕上的玉镯，眼睛亮晶晶的，刚才的惶恐被收到漂亮礼物的单纯喜悦取代。那份即将离婚的隐忧，暂时被老宅暖融融的亲情挤到了角落。

    午餐时，林芷更是彻底放松下来。顾家没有那么多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饭桌上气氛轻松。林芷本就长得讨喜，娃娃脸笑起来格外甜美，加上心思单纯，说话也带着点不经世事的可爱，很快就和顾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小辈打成了一片。她甚至和顾家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堂妹聊起了最近流行的偶像剧，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笑得前仰后合。顾爷爷看着孙媳妇和曾孙女玩得开心，捋着胡子直乐。顾奶奶也连连点头，对林芷的喜爱溢于言表。

    顾言之坐在餐桌上，安静地用餐，偶尔回应长辈的问话，得体周全。他看着林芷像只快乐的小鸟穿梭在家人之间，那张小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心里难得地感到一丝轻松。她这样很好，天真、简单，容易满足，不会给他带来额外的麻烦。这份“其乐融融”正是家族联姻最需要的表面文章，她完成得…超出预期。

    几天后，是回门的日子。顾言之准备得极其周全，礼物塞满了后备箱，规格之高，足以显示顾家对林家的重视。到了林家，他更是将“完美女婿”的角色演绎到了极致。对林父林母恭敬有礼，谈吐不凡又不失谦和；对林芷的兄嫂，态度亲切，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甚至还陪着林父下了两盘棋，棋风稳健又不失对长辈的尊重，让林父连连点头，赞不绝口。林母更是看着一表人才、礼数周全的女婿，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林芷的手直说：“我们小芷有福气啊！”

    林芷看着顾言之在自己家游刃有余、赢得满堂彩的样子，心里滋味复杂。一方面，她为父母高兴，看到他们如此满意放心；另一方面，她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顾言之此刻所有的温柔、体贴、尊重，都只是他“尽责”的一部分，是那份离婚协议里约定的“在公众场合维护你的体面”。这份完美，像一件精心剪裁、没有温度的华服，穿在名为“顾太太”的模特身上，与她林芷本人无关。

    一切都那么完美，完美得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然而，当两人回到那个空旷的、名为“家”的别墅，所有表面的温情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礁石。

    大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界。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我还有些邮件要处理。”顾言之脱下外套递给佣人，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平淡，甚至没有看林芷一眼，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

    “好…好的。”林芷小声应道，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她一个人。佣人安静地退下。刚才在林家的欢声笑语，在顾家老宅的热闹温馨，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巨大的落差让林芷有些恍惚。她默默换好鞋，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主卧，布置精美却毫无人气。

    这就是他们“相敬如宾”的婚姻日常。

    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仿佛生活在两个平行时空。顾言之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或处理公司事务，早出晚归是常态。即使在家，他也几乎只待在自己的空间里。餐厅的长桌，他们偶尔会共进早餐或晚餐，但气氛沉默得能听见餐具碰撞的轻响。顾言之会看财经新闻或平板，林芷则埋头小口吃饭，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林芷依旧保留着暗恋时的习惯——偷偷看他。在楼梯转角，在他路过客厅去书房时，在他专注地看着窗外打电话的侧影……每一次短暂的视线交汇，都让她心跳加速，然后迅速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像一只警惕又胆小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卑微的念想，绝不敢越雷池一步。

    主动交流？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林芷面对顾言之时的社恐和骨子里的崇拜敬畏，让她根本不敢主动开口。她怕说错话，怕打扰他，更怕从他眼中看到一丝不耐或疏离。而顾言之，似乎也完全没有与她进行私人交流的意愿。除了必要的家庭安排，他极少主动找她。

    数来数去，两人一天内说过的有意义的话，可能真的不超过二十句。

    “早。”

    “嗯。”

    “晚餐好了。”

    “知道了。”

    “明天回老宅，下午三点出发。”

    “好的。”

    ……

    诸如此类。冰冷，简短，高效。

    每晚，别墅二楼的两端，主卧和书房的灯光各自亮着，又各自熄灭。长长的走廊寂静无声，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林芷有时会抱着顾奶奶送的玉镯，蜷缩在客卧的飘窗上，望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发呆。一年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知道自己该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安分守己地扮演好这一年的“顾太太”，然后安静退场，成全她的偶像。可每当看到他在长辈面前扮演的完美丈夫，感受着那份虚假的温柔，心底某个角落，总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涩和奢望。

    这个家，精致、奢华、应有尽有，却唯独没有一丝属于“家”的暖意。只有相敬如“冰”的沉默，在空旷的房间里无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