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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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送画,艾蒂安出现得悄无声息,他穿着比上次见面时体面一些的衣服——一件整洁的深灰色亚麻衬衫和干净的黑色长裤。 “这是新的?”你接过他递来的包裹。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你当着他的面拆开包裹。画布上的景象让你呼吸一滞。构图大胆而精准,光影处理得极好。 “他……荆棘,他观察的角度很特别。”你忍不住评论,指尖轻轻拂过画布,“雨水的反光,他总是能抓住。” “如果用油彩或许能处理得更好。”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专业的评判口吻。” 你有些意外地抬眼看他。 “你很懂画?”你试探地问,带着审视。 他立刻垂下了眼帘,仿佛刚才那瞬间的锋芒只是错觉。“……看得多了。”他含糊地回答,身体微微侧向灌木丛外,“我该走了。” 第二次见面,艾蒂安依旧准时出现,递上新的包裹。这次画的是一群在黄昏时分掠过学院高耸尖顶的乌鸦。 “他好像……对阴影和飞鸟情有独钟?”你展开画,一边欣赏一边随口问道。 艾蒂安站在几步开外,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目光越过你的肩膀,似乎在观察花园远处是否有闲人靠近。“……阴影是光的一部分。”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他确实常画。” 你咀嚼着这句话。“光的一部分?”你追问,“可通常人们只赞美光,厌恶阴影。” 他转过头,这次目光没有完全避开你, “没有影子的光,刺眼,不真实。”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像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 你怔住了。 “你说得对。”你轻声承认,目光落回画上那群乌鸦,“处理好阴影才能衬托出光芒。” 艾蒂安没有回应,但你看到他紧抿的唇角上扬了一个轻微的弧度。 从此,每周一次的写生课,成了你某种隐秘的期待。当教授宣布解散,同学们三三两两收拾画具,讨论着下午茶会的去处时,你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沉思者花园。你会绕到那座巨大的青铜“沉思者”雕像背后,那里被灌木丛遮掩,形成一个天然的角落。 你刚走到雕像后,还没等来艾蒂安,就听到灌木丛另一边传来几个男同学说笑声,似乎在争论哪个贵族小姐的舞姿更曼妙。你正想绕开,艾蒂安的身影从另一侧闪现。他食指竖起贴在唇边示意你噤声,然后指向灌木丛外一个更隐蔽的、被巨大藤蔓完全覆盖的凹处。 你立刻会意,跟着他转移到那个凹处。茂密的藤蔓垂下,将你们的身影完全遮蔽。外面那几个男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他们即将绕过雕像走到你们原先位置时,艾蒂安忽然从你身边探出半个身子,模仿了一声极其逼真的野猫叫声,听着神奇地像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喵呜——!” 那几个男生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什么东西?”“好像是只野猫窜过去了?他们朝着猫叫的方向追了几步,很快便走远了。 危机解除。艾蒂安这才从藤蔓后完全走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将包裹递给你。你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学猫叫还挺像。”你接过画,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揶揄。 艾蒂安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极淡、极快的笑意。 每周一次的会面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仪式。艾蒂安带来的画作越来越令人惊叹。你们关于画的讨论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入。艾蒂安虽然依旧话不多,但每次开口,总能点出画面最核心的张力所在。你越来越喜欢和他讨论,甚至有时会忘记时间。 午后的沉思者花园,这次你比约定的时间稍早到了,怀里抱着一个被包裹住的画框。圣光学院年度画展的截止日期临近了,近一个月反复琢磨荆棘画作给了你灵感和自信,这次画展你打算参加。但正式提交前,你需要一个人客观地评判你的画,你想到了艾蒂安。 艾蒂安的身影准时出现。他今天穿了一件质地不错的深灰色羊毛开衫,里面是熨烫过的白色亚麻衬衫,下身是合身的黑色长裤和擦得锃亮的皮鞋,看起来像个体面的上层人。 艾蒂安绿色的眼睛看向在她怀里的画框上。 “艾蒂安,”你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往常一样高傲,但尾音却泄露了你的忐忑,“我……画了一幅画。想让你看看。” 艾蒂安接过画框,小心地将画框放在基座旁一块相对平坦的石块边,然后解开包裹的亚麻布。 艾蒂安没有立刻评价。他后退一步,微微眯起眼睛,双手插在羊毛开衫的口袋里。他专注异常,看得极慢。你能感觉到自己掌心渗出的细汗。 “构图很不错。” 他说。 接着,他指着画布中心偏左的位置,那里是学院主楼的玻璃窗在暮光下的反光。 “这里的光,”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太纯,太亮了。试试青色加一点红色,调进去,让它柔和下来。” 你立刻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颜料盒和一支备用画笔。 你迅速调出颜色,用笔尖蘸取极薄的颜料,小心翼翼地点染上去。原本生硬的反光区域立晕染开来。 “对,”艾蒂安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很近,带着一种肯定的温度,“颜色可以再薄一点。” 接着,他的目光移向那群乌鸦。“它们翅膀的弧度要更低,”他用手比划了一个下压的姿势,“羽毛的边缘要更模糊。” 然后,他指向画面下方一片黑色的区域——你打算画成学院建筑投下的阴影。“这里,”他的指尖点在阴影中心,“这片暗部,太死板了。用一点深红,或者深紫。” 他精准无误地点出画作的缺点,艾米莉没有任何反驳的冲动。他说的是对的。 他指点,你修改;他提出想法,你尝试实践。 “艾蒂安,你懂的真多。”你一边改画,一边忍不住脱口而出称赞的话。 “……看得多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光影,色彩,构图……你比学院里那些拿着厚厚理论书的教授说得还清楚,”你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惊叹, “你…真的只是看得多吗?” 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观察得多,想得也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里也是同样的问题,阴影太死板了。” “哦,我看也是!”你的注意力转移到改画上。 时间在专注的修改中流逝得飞快。你长长舒了一口气,退后一步,再次审视着焕然一新的画作。 你的初稿在艾蒂安的指导下,已经脱胎换骨。虽然离荆棘的境界依旧遥远,但你知道,这已经是你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 你将画作重新包裹好,动作比来时更加珍重。“我下周用这幅画参加学校画展,”你看着艾蒂安,语气愉快地说,“下个周末,我告诉你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