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检

    翌日清晨。

    和煦的日光穿透薄雾，将坐落在新港滩山脚下的Hoag   Medical   Cente（霍格医学中心）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胡翀的检查被安排在了早上九点。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独自坐在妇产科候诊区柔软的沙发上，略带几分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母婴杂志。

    离约定时间还差五分钟，走廊那头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胡翀抬眼望去，果不其然，艾明羽正朝这边走来，身边还跟着个甩不掉的高个儿“保镖”。

    她脸上淡妆精致，换了件剪裁利落的香槟色衬衫，配着白色阔腿裤，鼻梁上架了副Prada墨镜，将她小半张脸都遮了个严实。摘下后，胡翀便瞧见了她眼底那层用遮瑕膏都未能完全盖住的乌青。

    胡翀心里顿时明了七八分。她对昨夜那场“酒局”之后会发生什么早有预料，此时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好友说得出做得到的感激——前一晚被折腾得那样厉害，第二天依旧能准时出现；又有些哭笑不得的无奈。同时，她对沈翯这个男人的认知，再度加深了几分。

    只见他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虚揽着艾明羽的腰，姿态亲昵，眉眼间带着关切，活脱脱一副二十四孝好男友的范本。

    “来啦，”胡翀合上杂志，站起身迎上去，目光在艾明羽脸上打了个转，语带双关地调侃道，“睡得还好？看你这脸色，昨晚的酒后劲不小吧？”

    被好友这么一说，艾明羽脸颊微不可查地泛起些热度。她摘下墨镜，避开胡翀那探究的眼神，“还好，海边浪声太大，吵得睡不着觉。”

    话音未落，一旁的沈翯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话头，他面露几分歉意地对胡翀笑了笑，“都怪我，昨晚拉着她聊了太久公事，耽误她休息了。”

    胡翀还能说什么？她只能暗自腹诽，面上挤出一个“我信你个鬼”的微笑。

    恰在此时，诊室的门开了。一位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医生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职业而温和的笑容。她看了一眼手里的预约单，然后目光落在胡翀身上。

    “Mrs.   Hu?   I&039;m   Dr.   Anderson.   Please   come   in.”

    胡翀的身影消失在诊室门后，走廊尽头恢复了宁静。

    这里是儿科与妇产科共用的等候区域，空间宽敞，墙壁被漆成活泼柔和的果绿色，几幅童趣盎然的卡通动物插画零散点缀其间。座椅区坐着两位孕妇，她们正靠着丈夫的肩头小憩，与身边稍大些的孩子轻声细语。

    候诊区成了孩子们临时的游乐场，三个大概三四岁的白人小男孩正互相追逐，嬉闹声此起彼伏。他们的父母在一旁看着，脸上挂着既无奈又纵容的笑。

    艾明羽靠着椅背，沉默地望着眼前的一切，这样的场景，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棕色卷发的小男孩跑得急了些，没留意脚下，一头撞在转角，又跌跌撞撞地往前冲了几步，好巧不巧，一脚重重踩在了沈翯那双锃亮的皮鞋上。

    鞋面上瞬间多了一个清晰又不算小的灰脚印。

    孩子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倒，沈翯眼疾手快地长臂一伸，及时将他捞了起来。“Hey,   careful   now.   You   alright?”(“嘿，小心点，你没事吧?”）

    小男孩站稳后，一脸惊魂未定。当他看见沈翯鞋上那个醒目的脚印时，眨了眨湛蓝色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道歉："I&039;m   so,   so   sorry,   sir."（“先生，我真的非常抱歉。”）

    沈翯却浑不在意，他蹲下身，与孩子平视，故作严肃地眨眨眼。

    “Don’t   worry.   But   you’ve   triggered   the   secret   switch.   In   three   seconds,   my   shoes   will   transform.”("别担心.   不过你触发了秘密开关,   三秒后这双鞋便会启动变形。“）

    孩子被他逗得愣住了，果然瞪大眼睛盯着那鞋看，就在倒计时最后一秒，沈翯忽然伸手轻轻挠了下他的咯吱窝.

    “——   Just   a   transformer   on   standby.”(“——待机中的变形金刚。”）.   小男孩没忍住，“咯咯”笑出了声，方才的紧张与不安一扫而空.

    这一切，艾明羽都静静看在眼里。眼前的沈翯，和她印象里万事不挂心的形象，似乎有些重叠不上。

    “我以为你不喜欢小孩，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结扎。”

    这桩旧事被她如此猝不及防地再度提起，沈翯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也淡去了几分。他靠回椅背上，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后颈，姿态恢复了往日的疏懒。

    “没有不喜欢，”他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些追逐打闹的身影，“只是我认为，人没有资格决定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你怎么能确定，孩子他……就一定会喜欢这个世界呢？”

    这话听着像是某种悲观虚无主义的诡辩。艾明羽在心底嗤了一声，觉得他这套说辞不过是为自己的凉薄寻了个堂皇的借口。

    但也无意在此处同他深究这些形而上的哲学问题。

    她很快转移了话题，“加密货币基金的事情，你为什么掺和进来？”

    “人人都想探这个风口，我原本便打算试水，先观观行情不行么？”沈翯耸了耸肩。

    这副轻佻的态度让艾明羽的心沉了几分，她抿了抿唇，换了个方式继续试探：“你既然投了，对这支基金的收益预期和风险敞口有具体了解吗？他们打算用什么策略来对冲市场波动？”

    沈翯闻言，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划动几下，调出一份数据图，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用不着担心。加密货币的ETF在海外已经相对成熟，只要策略得当，通过稳健的定投和量化对冲来平滑波动，长期持有肯定是盈利的。”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是几条代表不同资产走势的曲线，“市场上那些栽跟头的机构，大多是cao盘手心比天高，一味追求短期暴利，结果在市场的剧烈起伏中没能挺住，资金链一断，再好的项目也得破产。”

    艾明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沈翯看着她凝神思考的模样，刚想追问一句“怎么忽然对这事这么上心”，诊室的门就恰好在这时从被推开了。

    胡翀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艾明羽立刻起身迎了过去，关切地扶住她的手臂，“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没事，一切正常，”胡翀拍了拍她的手背，回过头对身后跟着的白人医生笑着道谢，“宝宝很健康呢。”

    沈翯的注意力也被二人的谈话拉过去，方才心中的疑惑，很快便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