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陟

    天衍宗的太和殿总是很安静，静得能听见云海翻涌的声音。金丝楠木的梁柱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空气里弥漫着百年不散的凝神香，清甜而庄严。

    沈芙雀扯着父亲沈巍的衣袖，声音软糯，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娇憨，“爹爹，我真的不想修炼了，每次打坐都像被绑在石头上，又闷又无聊，骨头都要僵掉了。你让云伯伯别总是守在我院子里好不好。”

    沈巍，这位仙道第一大宗的宗主，此刻脸上没有半点威严，只有对独生女儿满溢的宠溺。他伸出宽厚的手掌，轻轻揉了揉女儿的发顶，触感如最上等的丝绸。“好好好，我的芙儿不想练，那我们就不练了。你云伯伯我也让他回去。”他的声音温和得能化开冰雪，“不过，爹爹给你寻了个宝贝，往后你修炼，就再也不用这么累了。”

    “宝贝？”沈芙雀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闪烁着好奇的光，“是什么样的宝贝？是新出的七彩琉璃灯，还是南海进贡的鲛人泪珠？”她对这些华美无用的东西最有兴趣。

    沈巍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和纵容。“比那些都有用。”

    他牵起女儿的手，引着她走向大殿中央，“爹爹给你买了一个炉鼎。”

    “炉鼎？”沈芙雀歪了歪头，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她见过炼丹的丹炉，也见过炼器的器鼎，但这个“炉鼎”，她从未听过。是某种新奇的法宝吗？

    她的目光顺着父亲的示意望去。

    大殿中央那片光滑如镜的白玉地砖上，跪着一个人。那是个男人。

    他的身形清瘦而挺拔，即使跪着，脊背也像一柄不屈的剑。一身朴素的黑色劲装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和流畅的肩线。墨色的长发被一根简单的布带束在脑后，显得干净利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脚踝上那副沉重的玄铁镣铐，锁链在冰冷的玉石地面上拖曳出两道黯淡的划痕，与这座辉煌宫殿格格不入。

    他低着头，沈芙雀只能看到他冷硬的下颌线，和右侧那颗小小的、颜色很淡的痣。

    沈芙雀的好奇心彻底被勾了起来。她松开父亲的手，提着华丽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近。随着她的靠近，那人似乎有所察觉，微微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沈芙雀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一张英俊却又死寂的脸。

    五官轮廓分明，但他的左眼，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寂，瞳孔黯淡，没有一丝光彩。而那只完好的右眼，却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情绪，没有波澜，仿佛她只是殿内的一根柱子，一缕空气。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让沈芙雀有些不高兴。她可是天衍宗的大小姐，所有人都该仰望着她，怎么这个人……这个“炉鼎”，敢用这种眼神看她？

    “你，抬起头来。”她学着父亲平时命令下人的语气，声音清脆，却因为缺少威严而显得有些色厉内荏。

    男人没有动，甚至连眼睫都没有颤动一下。

    沈芙雀的脸颊鼓了起来，有些气恼。她回头看了看含笑不语的父亲，胆子又大了一些，走到男人面前，伸出穿着绣花鞋的脚，轻轻踢了踢他脚边的铁链。

    “喂，我叫你抬起头，你听不见吗？”

    这一次，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他的嘴唇很薄，抿成一条冷硬的线。

    “是，大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清冷，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芙雀满意了。她绕着他走了一圈，像是在审视一件新得的宝贝。他的身材真好，腰那么细，腿那么长。脸也好看，虽然有一只眼睛坏掉了，但反而增添了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感觉。嗯，破碎感，她从画本子上看到的这个词。

    “爹爹，”她转过头，拉长了声音问，“‘炉鼎’到底是什么呀？是用来做什么的？”

    沈巍缓步走来，站在女儿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芙儿，他叫江陟。以后，他就是你的东西了。你灵根驳杂，修炼事倍功半，而他，是极品纯阳之体。你们一同修炼，他的纯阳灵力会尽数渡给你，助你涤荡灵根，稳固修为。从此，你只需与他同修，便可坐享其成，修为一日千里。”

    沈芙雀听得一知半解，但她抓住了关键的几句话。

    “我的东西？”

    “一起修炼？”

    “坐享其成？”

    她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她又看向江陟，目光里充满了新奇与审视。原来，这就是“炉鼎”的意思。一个可以让她舒舒服服变厉害的……活的法宝？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新奇与兴奋。

    她蹲下身，与江陟平视。离得近了，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气息，很好闻。她伸出白嫩的手指，好奇地戳了戳他下颌上那颗痣。

    “江陟……”她念着他的名字，像是在品尝一颗新奇的糖果，“那你以后，都要听我的话了，对吗？”

    江陟的右眼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快得像是错觉。他垂下眼帘，避开了她的视线，声音依旧平稳无波。

    “是，大小姐。”

    “我想让你做什么，你都得做？”

    “是。”

    沈芙雀笑了，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像盛满了蜜糖。她觉得这个新“玩具”实在是太有趣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用一种天真而理所当然的语气，下达了她的第一个命令。“那你现在，把这链子解开，跟我回芙蓉阁。”她指了指他脚上的镣铐，“它在这儿，叮叮当当的，不好看，也吵。”

    沈巍闻言，微微蹙眉，正要开口说这玄铁镣铐是为禁锢他残存的剑意所设，不能轻易解开。

    可江陟却已经动了。

    他抬起双手，修长的手指摸索到脚镣的锁眼处，不知用了什么巧劲，只听“咔哒”两声轻响，那副足以困住元婴修士的玄铁镣铐，竟应声而开，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站起身，身形修长，比沈芙雀高出一个头还多。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柄终于出鞘的宝剑，即使锋芒尽敛，那股孤高的气势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沈芙雀仰头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压迫感。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更强烈的占有欲所取代。

    她伸出手，抓住了他冰凉的手腕，拉着他向殿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对沈巍喊道：“爹爹，我带他回去了！”

    阳光从殿外涌入，照亮了少女明媚的笑脸，和她身后那个沉默如影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