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托人
委托人
卢米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透过那层半透明的呼吸面罩,落在了阿纳托利的嘴唇上。他似乎是在确认,阿纳托利是否真的遵守了他那个“别带上酒气”的无理要求。 阿纳托利甚至能想象得到,卢米此刻的大脑里,正在运行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程序。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对高精度的气体色谱分析仪,正在分析着阿纳托利呼出的每一立方厘米空气中的化学成分。 酒精、尼古丁、薄荷醇、甚至是阿纳托利自身荷尔蒙的味道……所有的数据都会被他那颗天才的大脑进行分类、整理、建模,最终得出一个“污染等级”的结论。 这种被人当成实验样本一样分析的感觉,换做任何人都会感到极度的不适和愤怒。但阿纳托利却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他甚至还故意对着卢米,缓缓地、无声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伏特加残留的、极其微弱的醇香,以及薄荷糖那清凉而霸道的味道。 这是一个小小的、恶劣的“挑衅”。 卢米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似乎因为这个动作而微微收缩了一下。过了几秒钟,他才用他那毫无起伏的、如同AI合成般的声音,给出了他的“分析报告”。 “口腔内残留乙醇浓度低于0.01%。薄荷醇浓度过高,可能会对后续的嗅觉追踪造成轻微干扰。综合评估:可接受。” “那真是太感谢你的‘宽宏大量’了,卢米。”阿纳托利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觉得卢米有时候简直可爱得像个小动物,一只对世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的、浑身长满了尖刺的白色小刺猬。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知道该从哪个角度下手,才不会被扎到的饲养员。 “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阿纳托利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声音重新变得严肃起来,“委托人是谁?” 卢米这次没有再拖延。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戴着三层白色的、薄如蝉翼的无菌手套,纤细得像一件艺术品。他的手指轻轻地在自己手腕处的一个装置上点了一下。 一道淡蓝色的、由无数微小数据流组成的全息投影,瞬间从那个装置上投射出来,悬浮在了两人之间的空气中。 全息投影上,没有出现任何具体的人名或组织名称。只有一个极其简洁、但又充满了压迫感的徽章。 那是一只雄鹰,抓着一个地球的图案。徽章的下方,是一行同样简洁的文字。 【弗吉尼亚州,兰利】 阿纳托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虽然投影上没有明说,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对国际政治和情报界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徽章和这个地名代表着什么。 中央情报局。 美利坚合众国的“隐形帝国”。 这个答案,远远超出了阿纳托利的预料。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俄罗斯的某个寡头,因为商业利益而想要除掉海基宁;或许是芬兰国内的某个政敌,想要在选举前清除障碍;甚至可能是某个与海基宁有染的、背景复杂的女人,因爱生恨。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委托人,竟然会是美国人。 这让整个任务的性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商业暗杀”,而是一次赤裸裸的、牵扯到大国博弈的“政治谋杀”。 “美国人?”阿纳托利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冰冷的寒意,“为什么?芬兰是美国的盟友。海基宁虽然对俄罗斯强硬,但他也一向主张芬兰在军事上与北约保持距离,维持中立。他死了,对美国人有什么好处?”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如同S.W.总部那台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无数的情报、数据、地缘政治关系图,在他的脑海中交织、碰撞,试图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数据不足,无法进行精确推演。”卢米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冷漠,仿佛在讨论的不是一个足以引发国际纠纷的惊天阴谋,而是一道普通的数学题,“根据委托方提供的、经过加密和部分删减的碎片化信息,可以进行初步的逻辑推断。” 卢米伸出他那戴着三层手套的、纤细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轻轻一点。 投影上的徽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滚动的、由代码和关键词组成的文本。 【关键词:‘北极光’计划。】 【关键词:秘密情报交换协议。】 【关键词:数据泄露风险。】 【关键词:‘止损’方案。】 “‘北极光’计划,”卢米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开始进行“解读”,“是美国国家安全局与芬兰军事情报局之间的一项秘密合作。旨在监控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和北极地区的所有军事通讯。该计划的存在,违反了芬兰的永久中立法案。” “而我们的目标,克劳斯·海基宁,是这项计划在芬兰方面的最高负责人之一。但他最近,似乎有了别的想法。” 卢米再次点击了一下投影。一张海基宁的半身像出现在了屏幕上。照片上的他,头发花白,眼神锐利,一副典型的北欧铁腕政治家的模样。 “根据我们的情报分析,海基宁很可能准备在下周举行的赫尔辛基安全论坛上,以‘匿名消息源’的方式,将‘北极光’计划的部分细节公之于众。他的动机不明,可能是出于政治投机,也可能是良心发现。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计划被曝光,将会引发芬兰国内的政治地震,严重损害美国与北欧盟友之间的战略互信,并让俄罗斯抓住一个巨大的、可以用来攻击北约的外交把柄。” “所以,我们的美国朋友,决定启动‘止损’方案。”卢米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可以被称之为“嘲讽”的情绪,“在海基宁开口之前,让他永远地闭上嘴。并且,需要用一种看起来像是‘自然死亡’的方式,不留下任何线索。” “而在这个世界上,能把‘谋杀’做得像‘上帝的旨意’一样完美的,只有我们,S.W.。” 卢米关闭了全息投影。 巷子里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只剩下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 阿纳托利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暗杀,这是一次“清理”。美国人惹出了麻烦,现在他们需要一个专业的“清洁工”,来帮他们把地上的血迹擦干净,顺便把那个可能会开口说话的“污点证人”,也一并处理掉。而S.W.,就是他们选中的、最昂贵、也最可靠的“清洁公司”。 “他们给了多少钱?”阿纳托利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听到的那个惊天秘密,不过是一笔普通的生意报价。 “一个无法拒绝的数字。”卢米回答,“足以买下芬兰一整年的国防预算。并且,是以不记名的、无法追踪的加密货币支付的。” 阿纳托利点了点头。 这个价格,确实足够让S.W.冒一次与“大象”共舞的风险了。金钱,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驱动力。 “很好。”阿纳托利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再无一丝一毫的犹豫,“既然收了钱,我们就要把活儿干得漂亮点。” 他将目光转向卢米,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自己最得意的、也最致命的“作品”。 “说说你的计划,卢米。你打算怎么让这位副部长先生,‘自然’地回归上帝的怀抱?” 卢米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了一抹近乎于狂热的、属于“艺术家”的光芒。 “我已经合成了最新的作品。”他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充满了自豪感的语气说道,“一种基于河豚毒素的改良型神经毒素,无色无味,可以通过皮肤接触吸收。只需要0.05毫克,就能在三分钟内,引发目标剧烈的心肌梗死。法医的鉴定结果,只会是‘过度劳累导致的心脏病突发’。” “而投毒的方式……”卢米的嘴角,在那层半透明的面罩下,似乎勾起了一个冰冷的、完美的弧度。 “海基宁先生有一个习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喜欢用他最珍爱的一支万宝龙‘大文豪’系列钢笔,在日记本上写点东西。” “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瓶特制的、与他平时使用的墨水颜色完全一样的……‘毒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