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怕

    那次崩溃之后的几天，七七出奇地平静。

    她依旧按部就班完成每日安排，不跳过、不迟疑、不抱怨，仿佛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甚至比最初更“听话”。

    黎陌尘却从未如此焦虑。

    他知道，这种平静不正常。

    是压抑到极致的前兆。

    直到第四天傍晚，他从厨房出来时，院子角落传来一阵剧烈声响——玻璃破裂、金属器具倒地，还有尖锐急促的喘息。

    他立刻冲出去，看到七七正将园艺剪刀狠狠砸在地上，接着又抓起一个陶土花盆，朝墙面用力摔去。

    她像是在同什么东西撕扯，整个人陷入一种狂乱的状态，眼神发红，发丝凌乱，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抓痕，显然是自己留下的。

    “七七！”他喊她。

    她没有回头，像是听不见，继续疯狂翻乱能触碰到的所有物件。

    黎陌尘快步靠近，她猛地转身，抬手阻止他，声音尖锐而颤抖：

    “别碰我！别过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停下脚步，语气平和，“可你现在受伤了，我不能不管。”

    她仿佛听到了某个禁忌词，整个人瞬间僵住，然后捂住耳朵，蹲下身，崩溃地喊：

    “你看，你还说会给我自由！‘不能不管’难道不是另一种强制吗？！那我到底算什么？”

    黎陌尘没有靠近，反而在她面前坐了下来，语气柔缓而坚定：

    “你说得对，我可以不管。因为我知道——这点伤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需要‘听话’，你只是太害怕了。”

    七七颤抖地站起身，情绪崩溃到了极点，眼神涣散，声音像刀刃划破喉咙般尖利：

    “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一直都这样过来的，我不该害怕的，我早就习惯了不是吗？！为什么我现在反而怕了？！”

    “因为你是人。”黎陌尘缓缓站起身，终于靠近一步。

    “你也会疼。那些训练让你把疼痛和快感绑在一起，可恐惧从未被排除，它只是被包装、被利用、被变成另一种‘顺从’。”

    “我不要求你信我，我只希望你……开始试着信你自己。”

    七七仰起头，眼泪挂在睫毛上，笑得苦涩：“你都知道啊。”

    “可我不是应该……已经没事了吗？”

    黎陌尘沉默了一下，坐在她身旁：“没有人可以替你定义‘好起来’的标准。就算全世界都觉得你应该没事了，只要你自己还在痛，就没有谁可以催你快点‘恢复’。”

    她轻轻合上眼，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泪。

    “我只是还会怕。”她低声说，“怕突如其来的声音，怕不被允许，怕做错事……怕我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个‘被救回来的人’。”

    “我不是个‘幸存者英雄’，我有很多……很不堪的念头。我怨，有时候也想伤害别人。”

    黎陌尘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

    “那也没关系。你不需要是‘完美幸存者’。”

    “你只要是你。”他低声说，“我只是……想陪你，一点点从深渊往外走。你可以崩溃、可以逃、可以撕我、骂我、怨我——但别让自己一个人熬过去。”

    七七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像是彻底失焦，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终于轻轻靠进黎陌尘怀里，像一株风雨中快被折断的枝条，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借力的支点。

    她低低地说：“我不敢睡……我怕一闭眼就梦见我还在那里。”

    黎陌尘抱住她，贴着她发梢低声说：“那今晚我不离开，一直陪着你。”

    “可我可能会半夜尖叫，咬你，说疯话……”

    “那你就咬。”他轻轻笑了笑，“我不怕。”

    紧绷的弦，终于在她躺上床的那一刻松了下来。

    他就在床边守了一整夜，始终没有合眼。

    她果然还是梦魇了两次——一次哭出声来，一次死死攥着他的手不肯放。

    但这一回，她没有再伤害自己。

    那是黎陌尘第一次真正明白，“陪伴”这两个字，从不是温柔的象征，而是带着血与伤的承诺，是一个人愿意和另一个人走完这段满是钉子的夜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