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床
温床
捋清“俩月换仨”这个逻辑,那种“给江寒漪丢人”的好强之心顷刻烟消云散,戚素扬瞬间觉得自己占据了道德高地,果然是个长得好看的绣花枕头,不外如是,顶配版韩筝罢了。戚素扬向来对自己的漂亮脸蛋颇为珍摄,从未以如此窘迫面貌示人,但此时此刻,她甚至庆幸这双红肿的眼框,没洗的头发,以及这身宽大的hiphop穿搭,就像盾牌一样牢牢将自己防护在内。 这一天,戚素扬守着江寒漪的身边坐立难安,时而与其窃窃耳语,几乎都要化身为江寒漪的人型挂件。想到自己早上初见秦慎予时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她悔不当初,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好在她的行李还在学校,她谋算着找个契机,以这个理由连夜溜回开平,逃离这个尴尬的困境。 见戚素扬心不在焉,秦慎予并未过多眷注,生怕问多了,让她为难。 “对了,哥,”晚饭后,秦慎予忽向魏晋提道“烟花厂的徐研送了我一车烟花,我让小光送到你郊区的房子,一会带她们过去,都放了吧。” 戚素扬一听方知机会来了,不等魏晋说什么,马上起身,“魏总,那我就不叨扰了,”她笑着,因尴尬这一脸笑着实不协调,“我得回去收拾行李。” 她无意扫视过秦慎予,他双瞳如墨般浓烈说不清是什么神色,他敛眸睇眄着她,气定神闲掩住万千心绪。戚素扬被秦慎予这股莫名的气场惕慑得像江寒漪身后躲了躲。转眼却迎上魏晋那安然如常却不怒而威的脸色,他默然未置可否,戚素扬心下暗骂又是在病房里那副嘴脸,怪她不知好歹了呗。 她赶忙找补,“少我一个少开一辆车了,免得麻烦。”说出这干涩含糊的理由,她在心里直呼自己智商下线。 “现在收拾来得及吗?”纪恒温声问道,目光柔风和煦地看向她,“正好我我今天开的是六座商务,够坐,我们先带你回学校收拾行李,今天你就在别墅里住一晚,明天一早,慎予再带你回家。” 伸手不打笑脸人,戚素扬素来不擅长拒绝别人,这一来,她只得迟疑点了点头“那…好吧。” 纪恒的巴菲特s停进宿舍楼门前时,引起不小震动。江寒漪反倒遮遮掩掩起来,拽着戚素扬飞快地往宿舍里躲避开来往人的目光,刚一进宿舍门,江寒漪见那行李早就收拾的井井有条,“不是说没收拾行李吗?” 戚素扬埋怨她“你是不是谈恋爱谈傻了,我不想被那个秦总送回家你都看不出来,也不帮我说句话。” “怎么?”江寒漪捏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调笑道“你也怕陷进去吗?” 戚素扬长吁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虽然颜控,但是感觉怪怪的,我就说了,我跟你男朋友犯冲,”她看这个面前的行李箱,叹声道,“我现在跑还来的及吗?” “你是不是对我这段感情有成见,”江寒漪有些失落,“你想走就走吧。” “不是不是…”戚素扬马上劝她“我只是觉得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有点尴尬。”她摇起江寒漪的手臂,“是我错了,我对你的恋爱百分百支持!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觉得是好的!” 魏晋的郊区别墅在一个宽阔的独立院落,虽然不常住,每天也有专人打理,风格简约清幽。夜里开了灯,高高的落地窗剔透明净,映衬得整个院落澈亮如新,魏晋几人进房间继续谈起了事。戚素扬和江寒漪相偎坐在草坪中青藤吊椅上,看着撒天璀璨的星斗。 少时,别墅的安防大叔在旷地上点燃了烟花,冰蓝色烟花在天空中炸开满天璀璨的光忽又熄灭,留下一缕缕淡若愁绪的白烟,戚素扬被这绮艳的场景触动得百感交集,她靠在江寒漪肩头默默流下泪来,“你说我怎么就不能有个凄美绝恋呢,我的初恋为什么这么荒诞不经。” “凄美绝恋有什么好?”江寒漪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花,矜怜地劝慰她,“而且那个韩筝也就占个长得好看,他太幼稚了,不值得你哭。” “是不是好看的男生都不靠谱…”她吸了吸鼻子,“不是说你家魏晋…而且,他也不算小男生了。” 有一阵火红的烟花散布天际,江寒漪的脸被映的红红的,她话锋一转调侃道“那你的小舟哥哥也不靠谱吗?你不是说他特别好看吗?” 秦慎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们附近的鹅卵石小道上,他抽着烟,恍然间听到“小周哥哥”四个字,夹烟的指尖微微颤动一下,原来,她还记得!他就势弹了弹烟灰,将烟送向唇畔。 戚素扬猛然坐起,据理力争,“韩筝可不配跟小舟哥哥相提并论。”其实说起小舟哥哥,她早已忘了他的样子,但那种感觉却铭刻在心底,“那句诗怎么说:幸得识卿桃花面,此后阡陌多暖春。” “少看点小说吧你。”江寒漪忍俊不禁,推了推她的肩膀。 “不是开玩笑,”她沉静地说道,“我上小学比你早一年,还有多动症,就像窗边的小豆豆一样,老师和同学都排挤我,我一直都没有朋友,”江寒漪默默地合十握住她的手,“你知道吗,连我那个讨厌的哥哥也欺负我,我mama还因为这件事跟我重男轻女的奶奶决裂了。” 说到这,戚素扬深深置换了一口气,满怀憧憬地笑了“我六岁那年,小舟哥哥来我家里住了三天,那三天到现在想起来都是很温暖的颜色。他是我的第一个好朋友,从不说我奇怪,哪怕我一兴奋打他几下,他从不怪我。他还会给我编柳条花环,我mama用拍立得给我们拍了照片,可是后来照片丢了,我也记不得他的样子了…”秦慎予看着她娴静而端雅的背影,有种想靠近她的冲动,他想告诉她,她的小舟哥哥现在就在她身边,“所以小舟哥哥是像天使一样干净纯洁的人,没有男生能比得过他。” “嘭!”璨若簇簇夏花的烟火腾起,秦慎予的心也如这花火一般,艳烈得忽明乍灭,他自嘲地笑了,转身向房门阔步走去,他身世龌龊,行事鬼蜮,有什么资格去担起她心里那样美好的精神符号。 “有个特别好笑的事”她眼里流光闪烁,灵俏可人,“我16岁那年,方耘在我爸爸手下见习,我爸爸请他到家里吃饭,我当时竟然误以为小舟哥哥回来了,还纳闷为什么小时候那么好看的小舟哥哥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但方耘也很好,所以我喜欢了他好久,后来知道他交了女朋友,我还哭了,我跟我mama说了这件事,她笑我是单细胞的草履虫。” 烟花燃尽,两人携手回房间休息。洗过澡后,躺在床上,戚素扬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寒漪,你mama的案子是不是马上就要二审了,找到合适的律师了吗?” “没有找律师,”江寒漪轻盈的声音像泠泠如玉的泉水,“魏晋…帮我托了熟人,他说肯定会按照最轻的判。” “真的?”戚素扬高兴地坐起身,抓住她的手,“太好了!!”,转而又有些惆怅,“那你呢?毕业留在常定上班吗?” “我啊…”暗夜里江寒漪的眼里盈满琉璃般的泪“我实习公司的领导年后要去申市总部了,我可能会跟她过去。” “那魏晋会同意吗?” “他…会吧,魏晋对我很温柔,他应该不会干涉我的发展,况且…”她犹疑片刻继续道“其实,我没有想过要和他有什么结果。你知道吗,除了我mama的案子,我没用过他一分钱,”戚素扬握紧了她的手,“他不是那种会为一个女人收心的人,我都看得明白,所以我也不会苛求什么。我身上,他能得到的也得到了…”江寒漪没有继续说下去,戚素扬怅然躺下来,闭上眼,轻轻靠在她肩头。 没想到江寒漪已经给自己想好退路了,可魏晋会轻易放手吗?她忽想起他那面无表情的脸,那风雨晦冥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发紧,魏晋其实并不像江寒漪说得那样温柔。戚素扬怀着满心迷惘,嗅闻着江寒漪身上幽幽馨香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戚素扬的生物钟比太阳还早一些将她唤醒,江寒漪早已不见踪迹,不用说也知道她奔赴去了哪里。她走进洗手间,看到镜中的自己脸色恢复许多,眼睛也消了肿,但依旧红得像只兔子。她穿好衣服,走到外面围着这幢房子跑了几圈,随后便走到后面的亭廊里,腿搭在长椅的靠背上做起拉伸。没多久,东方的天渐渐亮起,她拿起手机对着漫天瑰伟的烟霞拍了张照,发给了她敬爱的杨老师,她想让老杨好好夸夸她这个纵使放假也不辍晨功的爱徒。 摆拍好后,戚素扬双手插兜,没了练功的动力,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准备回屋,“早啊,小绵羊。”她被着稀奇古怪的称呼吓得骤然转身,撞上秦慎予那似笑非笑的眼神,是一种带着邪气得好看。 戚素扬故作从容,左右环视一遭,明知故问,“在叫我吗?” “不然还有谁?”他故意向前靠近一步,将东边熹微的晨光挡了个严实,仿佛是在挑衅她昨天初见时的慌乱失措。 被他这样一激,戚素扬反倒不甘示弱,她扬起脸,眼睛毫不畏惧睨着他的双眸,那双好看的眼睛具有淹没一切的魅力。没多一会,在寒冷的天气里,两颊又开始灼热起来,她秀目圆瞪,虚张声势地放了句狠话道,“不许给我取外号。”说着,飒沓转身,趁其不备飞快溜走。 秦慎予在原地垂眸伫立许久,原来她已经忘了,他笑自己自作多情,本不该相认,却非要试探。也对,那时她才六岁,怎么可能记得这样细致。不过,她刚刚的反应确实值得回味,连害羞都是这般娇俏可人。 回到房间里,戚素扬复盘着自己刚刚的反击,软弱得像是在撒娇,竟然又脸红,太丢人了。可这里打车又不方便,现在逃跑肯定是不可能的了。思来想去,她决定上车就装睡,完全不给对方没话找话的机会,“小绵羊…”她撇着嘴重复了一遍今早新获得的绰号,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伸长了舌头“略…” 上午十点吃过早饭,秦慎予在魏晋的车库里随便开出来一辆suv,停在大门口。戚素扬的行李箱早就被帮佣装载到车上,她不情不愿地挽着江寒漪向车的方向挪动,见她走到门口,秦慎予下了车,绕到副驾车边等候。 “到了家记得联系我,”江寒漪嘱咐道。 “嗯,”她走到车前,江寒漪被魏晋揽入怀中,“年后见吧。”戚素扬告别道,她想坐后排,怎奈秦慎予已为她打开了副驾门,她硬着头皮坐了进去,闭上眼开始装睡。 秦慎予上了车,压迫感莫名袭来,她向车窗的方向靠了靠。见戚素扬如此局促,秦慎予释然一笑,虽不知她为何如此防备,但这样可爱的她,更加令他难以抗拒。 不多时,一阵手机铃声骤响,戚素扬佯装被吵醒接起电话,是mama。 “扬扬,你什么时候回家?买好票了吗?” 她清了清嗓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没买到票,寒漪的朋友也回开平,他开车顺路送我回家。” “寒漪的朋友是开平人吗?” 听mama疑惑的语气,她支支吾吾道,“呃…她男朋友的朋友。” “何之远吗?” “mama你好八卦!”她有些焦急遮掩道,“你不如八卦我,”说着,她满含哭腔,“我和韩筝分手了!” “哦,”听到这个消息,mama并不意外,“你自己说的要体验啊,体验感怎么样?” “别提了,回家再跟你细说吧。” “要我说,还是找个比你大的男孩,懂得照顾人。” “比我大的男孩子…”戚素扬偷偷瞟了一眼身边的秦慎予,猛然想到一个建立有效壁垒的办法,“方耘吗?他又不喜欢我!”说完在心里不断地对拿来当挡箭牌的方耘起歉来。 原来不止一个韩筝,秦慎予不露声色地嗤笑,方耘又是谁,提到方耘,她似乎很认真。他思索着,拇指不安分地摩挲在方向盘上。 “对了mama,”戚素扬委屈道,“我的乔巴丢了。” mama笑道“你这些娃娃还少吗?有什么好难过的,还至于哭。” “你忘了?”她有些失落,mama送她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赋予了不同的意义,“是你在秋叶原排队给我买的!” “丢了就丢了,等你爸爸忙过这阵,再带你去一趟!” “真的吗?”她不禁开心得提高了声调,“我好爱你呀!”她撒娇的声音像一颗糖球,滚过他胸口,那里不住地起伏着。 “好了好了,”mama打断她,“别影响人家开车,回家再说吧。” 挂断电话后,突然安静的空气让她局促起来,“那个,”她打破僵局,“秦总,你累不累?” “不累。”他目视前方,不知为何,他神情有些冷淡。 “你要是累的话就在服务区休息一下,不用那么着急。” “没关系。”还是那样漠然,戚素扬不由得心里嘀咕,这些大老板的情绪真是奇奇怪怪,时好时坏。她懒得再找话,靠在头枕上继续装睡,似乎是秦慎予的冷漠态度让她放心了许多,没多一会,她便真的睡着了。 秦慎予到现在也不知该不该向戚素扬亮明曾被她拒绝过身份,她会不会又像那天一样落跑。他第一次这样踟蹰不定,怕做少了她感受不到,又怕进一步惊扰到她的心。 她睡得沉了,头斜斜地垂下来,靠向秦慎予的方向,那样近,几乎就要挨到他的肩膀上。她发丝间隐隐飘来阵阵微弱的香气,被车内的暖风蒸腾起来,氤氲在逼仄的空间里,藤蔓一样攀爬上他的肩头,顺着呼吸系统枝杈蜿蜒生长缠绕在他的心脏上,肋骨上,一圈一圈收紧,挤压胸腔。秦慎予气欲凝滞,他看准前方的分叉口,向右打起方向盘,将车拐进了服务站。 车缓缓停下,秦慎予靠在椅背上,深刻地喘息。他遽尔坐起身,慢慢地贴近她,在她的脸上入神端量。今天起得太早了,此刻她睡得安稳。阳光穿过玻璃洒向她,那张脸迎着光,脂玉般滑腻的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鲜活可爱,在暖风中瑟瑟颤动。秦慎予的耳中被心脏的剧烈搏动声占据,那里疯狂地收张,迸出guntang的血液,一下两下,经由血管,全部向他下腹奔涌聚结。 秦慎予果断下车,点燃一支烟深深地吸进肺叶里,冷空气和烟草的烈呛入喉,他清醒了许多,他拨通电话“阿潮,查查戚智辉之前的徒弟方耘。” “怦”地一声撞门响,戚素扬被惊醒,她看到秦慎予站在车前,背对她抽着烟,她也跟着下了车,“秦总,你累了吧。” 他笑着点点头,面对太阳的方向,那张俊秀绝俗的脸被烟雾萦绕,戚素扬恍神了一秒,“咳…”她掩盖失措,“我去个洗手间。” 又一次有失分寸的对视着实让人懊恼,不过人非草木,看帅哥还有错吗?戚素扬自我宽解道,反正又不会再见面了,失态也就失态了。 戚素扬回来时,秦慎予已经在车上等待,她坐进副驾,递给他一瓶提神饮料,“喝点水吧。” 秦慎予接下来,并没有发车的意思,“那天你走的急,这个掉在了地上,是我的助理周潮捡到的,”戚素扬看着他递到眼前的乔巴玩偶,一股尖锐的鸣哨音从左耳电闪般贯穿出右耳,周潮,就是那天给她送花的男人,原来“秃头老板”就是秦慎予!她脑子里想被经历了地震轰塌成一片废墟。她责怪自己当时的张皇逃窜,什么也没有记住。 瞠目结舌了良久,她吞咽一口口水,平复心绪,接过那熟悉而滑稽的乔巴,“谢…谢谢,”她向来喜欢在自己重视的东西上标记姓名的首字母,就在这玩偶的标签上,展开一看“qsy”是她的没错。 “qsy?”突然,她反应过来,“qsy”既是“戚素扬”也是“秦慎予”,这三个被她写成花体的字母越看越像一个降头,将她和他本没有联系的两个人圈禁到一起。 “怎么不说话?”他的声音清润有力,戚素扬游移惶然地与他相视。她终于体会到与魏晋看江寒漪的眼神有什么不同,魏晋的眼神是情欲的彰显;而秦慎予此刻望着她,那幽黑的眼眸仿佛要将她挫为齑粉融合进他的灵魂,合二为一。车内这样的温暖,戚素扬周身却像寸寸浸入冰冷的海水里漫灌入凛凛寒意,看似平静的海面,一股暗流将她拖入大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