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代菟丝花】36.收拾

    清晨的光透过半旧的窗帘，淡淡落在屋内的木地板上。

    周祁早就不在，屋里还残着他身上带着的那股淡淡皂粉香，却压不住那点隐隐暧昧的气息。

    床边水盆里还有温热的水迹，毛巾搭在一旁，带着被拧过的痕迹。

    她缩在被子里，浑身酸得厉害，像被拆了骨头似的。

    昨夜的画面断断续续在脑子里闪过，周祁压着她的影子，呼吸沉重，低哑着哄她的声音，还有那种被填满的陌生感，一幕幕像火在心口烧得她慌乱。

    今天早上，他很早就起了，手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动作却一如既往笨拙却认真。

    他抱她下床，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给她擦洗。那粗糙的手指带着点茧，却轻轻挨过她的肩，落在她的腰时，她控制不住哼了一声，小声嘟囔：“自己可以……”

    周祁低着头没理，嗓音闷闷的，“别乱动，昨晚折腾得厉害，怕你再疼。”

    水沿着她的肩滑下，带着温度，她被他端着胳膊一点点擦，轻得像呵护瓷娃娃。

    她脸红得要命，但又太困了，只能埋着脸。

    等他收拾完，她重新缩回被子里，盯着窗外的阳光发呆，耳边好像还回荡着他刚才的声音。

    其实住久了，这间房子，她也不嫌小了，甚至觉得有些温馨——

    床头那只小暖瓶，角落里叠整齐的被褥，还有桌上那几只搪瓷碗，周祁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他一直默默替她做的一切。

    可心口还是有点闷，她还是要走。

    她撑着酸软的腿下床，缓缓在屋里踱了两步，目光落在那只旧木柜上。

    柜门被拉开，一层叠一层的衣服，有周祁前阵子花票给她换的新布衫，也有她刚到厂时别人施舍给她的旧衣裳。

    她伸手拿起一件浅蓝色的小衫，那是她生病那阵子，周祁省下自己两顿饭换来的，她低头摸了摸衣料，薄得几乎透光，却被他洗得干干净净。

    她心口一阵酸意，指尖轻轻摩挲。

    旁边是一双白球鞋，鞋带有点发毛，却擦得亮白。她盯着那双鞋，忽然觉得有点晕，像每一样东西都压在她心上，让她喘不过气。

    她蹲下去，把柜底的小盒翻出来，里面装着发卡、手绢，甚至还有他偷偷买给她的玻璃珠子。

    她一件件拿起来看，捏在手心，又慢慢放回去，眼眶有点发烫。

    最后，她走到桌前，看着那只搪瓷缸，缸底有点磕痕，却是她每天喝水用的。

    她抱起它，手指轻轻抚过那道裂纹，像是抚过她和周祁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

    东西太多，好像每一样都带着周祁的影子，她忽然觉得，走，怎么就这么难？

    她抱着洋娃娃坐回在床边，身子微微前倾，额角贴着那团柔软的布。

    娃娃身上泛着淡淡的香粉味，是从江城带来的气息，叫她心底一阵酸涩。

    她的手指不安分地抚着洋娃娃的蕾丝边，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娘说的话——“票买好了，三天后走。”

    她得走。家在那边，父母在那边，那是她该回去的世界。

    可一想到这间屋子，一想到每天傍晚推门进来，肩膀还带着凉风的周祁，一想到他用粗糙的手小心地拧热水给她洗脸，她的喉咙就哽得说不出话。

    指尖摩挲着洋娃娃的眼睛，她开始默默盘算：

    衣服要带走吗？要不要留几件？柜子里的东西能塞进小包袱吗？周祁给她买的银镯子……带走吗？

    她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了，滴在洋娃娃的裙边，像一朵开在灰尘上的花。

    ——

    这一发呆又是一天。

    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她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人攥住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阵冷风跟着他一起卷进屋里。

    天光透过窗帘缝隙，斜斜落在地面，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钟摆的滴答声。

    “明天。”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铁片，“厂里要来人。”

    她怔了怔。

    周祁的视线扫过那截发颤的细腕，眸光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慢条斯理地摘下手套，露出指节上新鲜的刮痕：“得盯着卸货，只能晚回。”

    她这才怯怯抬眸，睫毛扑闪，眼神里带着一瞬的亮光，几乎掩不住的惊喜。

    但下一秒，她意识到不该露出这种表情，连忙低下头，含糊应了声：“哦，好。”

    周祁静静看着她，目光落在那一闪而逝的神色，眸色沉得厉害，唇线紧绷，却什么都没说，只淡淡“嗯”了一声，转身出门，背影冷得像裹着风。

    ——

    第二日的光线格外白亮，映在屋子里，仿佛每一处都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徐未晚抱着洋娃娃坐了很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收拾。

    她只拿了一只布包，翻开柜子，一件件抚过。

    带哪件？不带哪件？指尖滑过那条他买的蓝底碎花裙，她愣了愣，最终放回去——太显眼。

    她挑了几件素净的棉布衣服，又把自己最喜欢的那方丝帕小心折好塞进角落。那是她娘以前亲手绣的，哪怕发了黄，她也舍不得丢。

    首饰盒打开，她看着那只银镯子，眼皮发烫。

    带走吗？带走他会不会知道？

    犹豫半天，她还是没拿，手指在盒盖上摩挲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扣上盖子。

    再添上两本书，一瓶胭脂，一条旧的蕾丝边手帕，她想轻轻巧巧走得不露痕迹，可包袱还是鼓了。

    她望着它，心里一阵酸涩。

    ——

    收拾完，她才猛然想起——自己的证件还在周祁那里。之前他帮她请病假，手续是他跑的，证件一直在他手上，她竟忘了。

    证件若拿不到，路就走不远。

    她捏着手帕，指尖都渗出了细汗。

    脑子飞快盘算：周祁今天厂里忙，肯定不会回来，这个时间，他还在车间帮忙准备视察的东西。

    她抿唇，摸出那串暗暗压在箱底的钥匙，那是他之前随手递给她的，说“有事开门”，她一直没用过。

    ——

    风有些冷，她缩在棉布外衫里，心口怦怦乱撞，脚步几乎没声，像踩在棉花上。

    厂区的道路空空荡荡，偶尔传来铁器撞击声，她躲着人，往宿舍那头走。

    周祁住的那排，是厂里条件最好的房子，青砖灰瓦，窗子擦得亮，门口还挂着个斑驳的号码牌。

    她站在门口，手指捏着钥匙，汗湿得发滑，深吸一口气，慢慢插进锁孔，轻轻一转——

    “咔嗒。”   门开了。

    空气里带着熟悉的冷皂味，混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让她心口一紧。

    房间比她的小屋整齐多了，桌上摆着几张纸，像是图纸，还有削了一半的铅笔。

    她轻手轻脚走进去，目光迅速扫过桌、柜、床边。

    证件会在哪？她第一反应是柜子。

    走过去，拉开上层，里面整齐叠着衣服，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抿唇，眼尖扫到最里侧压着的牛皮纸袋，边角露出一点熟悉的颜色——

    她心里一喜，伸手去拿，指尖刚触到，那股熟悉的冷冽气息，仿佛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