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境的冬天來得格外早。才過立冬，凜冽的寒風便裹挾著細碎的雪粒，呼嘯著穿過軍營的每一個角落。

    沈昭站在校場高台上，黑色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她單手按著腰間佩劍，目光如炬地掃視著台下cao練的士兵。那張常年被北境風霜磨礪的面龐稜角分明，眉宇間的英氣絲毫不輸任何男子。

    「將軍，京中來了消息。」副將趙青快步走來，壓低聲音道，「皇上派了監察御史裴鈺前來巡視軍務，三日後便到。」

    沈昭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常。她轉身走向大帳，大氅翻飛間，隱約可見纖細的腰身輪廓，卻又被鎧甲恰到好處地掩蓋。

    帳內炭火正旺，驅散了北境的寒意。沈昭解下大氅，露出內裡一身墨藍色勁裝。她摘下束髮的玉冠，如瀑青絲傾瀉而下——這是她一天中唯一能放鬆的時刻。

    「裴鈺？」她輕聲重複這個名字，指尖無意識地在案几上敲擊，「裴相的獨子，皇上最信任的年輕御史？」

    「正是。」趙青憂心忡忡，「將軍，這恐怕不是簡單的巡視。朝中早有傳言，說您...」

    「說我女扮男裝，欺君罔上？」沈昭冷笑一聲，重新束起長髮，「十五年了，這樣的流言還少嗎？」

    她走到銅鏡前，熟練地用脂粉掩蓋過於柔和的輪廓，又在眼角描畫出凌厲的線條。鏡中人很快變成了一位英姿勃發的年輕將領，任誰也不會想到，這身鎧甲下藏著的竟是個女兒身。

    沈昭繫好玉冠，轉身時已恢復了「沈將軍」的威嚴：「備馬，我要親自去會會這位裴御史。」

    三日後，北風稍歇。

    沈昭率領親兵在官道上迎接裴鈺。遠遠地，一隊人馬緩緩而來。為首之人身著靛青色官服，外披雪白狐裘，面容清俊如玉，眉目間卻透著不容忽視的銳氣。

    「下官裴鈺，奉旨巡視北境軍務，見過沈將軍。」裴鈺下馬行禮，聲音清朗如玉石相擊。

    沈昭拱手還禮：「裴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她刻意壓低聲線，使之聽起來更加低沉粗獷。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剎那間似有火花迸濺。裴鈺的視線在沈昭喉間一掃而過——那裡平坦如男子，看不出絲毫破綻。

    「將軍治軍有方，北境安定，下官早有耳聞。」裴鈺微微一笑，「此次前來，還望將軍不吝賜教。」

    「裴大人過獎。」沈昭側身引路，「請入營歇息。」

    當夜，軍中設宴為裴鈺接風。沈昭高坐主位，左右皆是心腹將領。酒過三巡，氣氛漸漸熱絡。

    裴鈺舉杯起身：「久聞沈將軍箭術超群，不知可否讓下官開開眼界？」

    帳中頓時安靜下來。沈昭放下酒杯，唇角微勾：「裴大人想看什麼？」

    「聽聞將軍能百步穿楊，不如...」裴鈺目光掃過帳外飄揚的軍旗，「射斷那旗杆頂端的紅纓？」

    這要求極盡刁難。旗杆高約三丈，紅纓不過拇指大小，又在風中搖擺不定。帳中諸將面面相覷，皆知這是裴鈺在試探沈昭的實力。

    沈昭不慌不忙地起身：「取我的弓來。」

    親兵奉上一張漆黑長弓。沈昭立於帳前，搭箭拉弦，動作一氣呵成。月光下，她側臉的輪廓堅毅如刀削，哪有半分女子的柔美？

    箭如流星，劃破夜空。遠處傳來「啪」的一聲輕響，紅纓應聲而落。

    滿座譁然。裴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鼓掌讚歎：「將軍神技，下官佩服。」

    沈昭收弓回座，淡淡道：「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她端起酒杯，卻發現裴鈺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那眼神中除了欣賞，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探究。

    夜深宴散，沈昭獨自回到寢帳。她解開束胸的白綾，長長呼出一口氣。十五年如一日地偽裝，早已讓她習慣了這種窒息般的束縛，但每到夜深人靜時，身體的本能還是會抗議。

    帳外傳來腳步聲，沈昭迅速重新束好衣衫。

    「將軍，是我。」趙青的聲音。

    「進來。」

    趙青掀簾而入，低聲道：「裴鈺方才向軍需官要了近三年的糧草賬簿，說是奉旨核查。」

    沈昭冷笑：「果然來者不善。」她走到案前，展開北境地圖，「告訴王參將，明日帶裴大人去西營巡視，那裡一切都要安排妥當。」

    「將軍放心。」趙青猶豫片刻，「還有一事...裴鈺向士兵打聽您的起居習慣，似乎對您的身份...」

    沈昭眼神一凜：「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帳內重歸寂靜。沈昭望著跳動的燭火，思緒翻湧。裴鈺的懷疑比她預想的還要深，這絕非好事。她必須更加小心，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