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雨潮
第五章 雨潮
窗外,雨声不知何时悄然织起,淅淅沥沥,似密密匝匝的针尖,又似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 这雨,是逃不脱的天罗地网。潮湿的、沉甸甸地裹缠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渗透骨子里,压得他摇摇欲坠。 难道就此认命吗? 念头刚浮起,一道惊雷从天际劈来,炸开了灵魂深处的浑噩。 许是一夜未眠,脑子糊涂了。 他自幼苦读圣贤书,视yin邪如污秽毒瘴,避之唯恐不及,怎会轻易地被她的三言两语绕进去,堕入圈套之中?那他奉若圭臬、浸透骨血的礼法纲常,他赖以立世、宁折不弯的铮铮傲骨,岂不成了纸糊的笑话? 被愚弄的愤怒混杂着屈辱,狠狠地攥着他的心。 雨声仍在,却只是窗外的一场雨罢了,再无法侵入他分毫。 他变得极其平静,眉眼恢复以往的肃冷,一字一句地决绝道: “臣,不反悔。” 有意思。 萧韫宁轻笑了声。 他越是凛然不可侵,她越是想撕碎他的体面。 “给谢大人搬个椅子。”她指使匍匐在脚边的男人。 “不需要。”谢雪谏冷冷拒绝。 甲胄摩擦的细碎声响戛然而止,男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眼神惶恐地在公主与谢雪谏之间逡巡。然而,没有公主的指令,他还是把铺着锦缎软垫的椅子搬过来了。 萧韫宁从容地坐了上去,身体慵懒后靠,陷在柔软的锦缎里。 谢雪谏屹立于她旁侧,双眼默闭,隔绝一切他认为的、污浊的光景。目不妄视,非礼勿听,这刻在骨子里的训诫,如同壁垒,成了他坚实的底气。 那一身绯色官袍,更衬得他身姿清俊卓绝,宛若一柄出鞘的寒玉长剑,孤高凛冽,不容亵渎,每一寸骨骼都透着宁折不弯的硬气。只是——紧抿的唇,已然失了血色,苍白如雪。而在他眉骨至颧骨之间,却反常地沁出一片薄红,那是从皮肤之下渗出来的,难以掩盖,无法抑制,如同他额头的细汗。 “你很紧张?” 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轻飘飘地穿透耳膜,谢雪谏紧闭的双眼不可遏制地颤了下,壁垒似乎漏了风,吹得心头摇荡。 喉结艰难滚动,就在他酝酿好自己的坦荡时,一道畏缩的声音猝不及防地打破死寂。 “卑职、卑职第一次侍奉公主……” 是那个匍匐在地的男人。 他的额头死死抵住地面,仿佛要将自己卑微地揉进地缝里。见识到公主的威仪手段,他害怕了。 怕自己一个眼神不对,一个字说错了,甚至一个指尖的颤抖,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尤其谢大人还在场,那位清正严明的君子谏臣,他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无限放大。 萧韫宁微微俯身,慢悠悠的语气,如同逗弄一只被囚在笼中的、徒劳挣扎的鸟雀。 “你……”她故意拖长了尾音,“不敢看?” 谢雪谏喉咙一紧,仿佛被无形的手猝然扼住。 “你若不敢,”萧韫宁顿了顿,云淡风轻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当如何侍奉本宫?” 男人惶恐抬头,视线仍低垂着,“卑职定会好好侍奉公主……” 她,不是与自己对话,只是和男人调情……调情…… 壁垒的缝隙,似绽开蛛网状裂纹。谢雪谏的心跳骤急。 决不能乱! 他强行抽离思绪,假设自己身处政事堂,在处理繁杂琐碎的公务——过问官员考课升迁,审核不实奏章,弹劾吏部侍郎…… 他死死攥着思绪的碎片,如同拯救快要熄灭的火焰。 他要负责监督皇权、纠察百官、维护朝纲、减少决策失误,责任沉重,必须要时刻保持清醒理智。 然而——眉头不由自主地皱起,拧出一道深壑。下颌线条紧绷,笔挺的身姿渐渐僵直,这一切,他自己竟浑然未觉。 萧韫宁仍是优游自适,“过来。” 明明不是唤他! 可那两个字落下的瞬间,谢雪谏却不可遏制地倒吸一口气,背脊窜过酥麻凉意。 “本宫想看看,你是如何好好侍奉……”萧韫宁兴味盎然。 谢雪谏不断默念“克己复礼,循道不违”,在脑海极力拉回那些快要飘走的、公务上的思绪碎片,可却越来越乱,什么都抓不住。 他只能克制。 克制到手背的青筋蜿蜒突起,恰巧落到萧韫宁炙热的余光里。 那绷着劲的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