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
宴席
这个包厢仿古装修,镂空彩窗,水墨屏风,几盏精致纱灯错落垂下,上书古代文学名篇,风雅至极。中央摆一雕花乌木圆桌,连菜单碗筷这种小物件都从细节里透出一股精致,不似普通物件。 如意飞快地掠一眼席间众人,然后同舅妈在陈岩的带领下,与陈家各位长辈一一见礼。 四个老人乍一看,与普通人家的老人没什么分别,都是头发花白,慈眉善目,可某些细节足以作出区分,比如陈外婆戴着一整套水头十足的翡翠耳环项链,眼神清亮,虽有皱纹却难掩神态里的从容平和,这种气质,非长年养尊处优而不可得。 她在陈岩的介绍下一一喊人,垂眸的一瞬,长睫微颤,难掩羞涩。 她今天穿着一身浅碧色改良旗袍,粉色滚边倒大袖,珍珠盘扣,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小圆领衬得脖颈白皙修长,裙摆至膝盖以下,整个人显出一种清丽脱俗的端庄。 两位老妇人直夸如意乖巧,给了见面礼,如意事先经陈岩提醒,这是他家的习惯,大方收下才是礼貌,她微笑着双手接过。 “多谢陈外婆。” “多谢陈奶奶。” 陈岩外婆笑着拉过如意的手,赞道:“这身衣服选得真好,又大方又漂亮,也只有你这样皮肤白的年轻女孩才能穿出它的气质。” 陈奶奶则说:“应该我们谢你才是,若不是你督促阿岩学习上进,以他这混不吝的性子,还不知何时才会懂事呢!” 如意越发不好意思,真心道:“主要是靠他天资聪颖。” 陈岩的父亲陈为仁,是电视台的熟面孔,经常应邀接受访谈,对市场形势和政策总有独到见解,真人相较电视上的严肃要随和些,对如意微微点头致意。 陈父是那种略显粗犷的长相,如意猜陈岩比较像母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萧清疏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美得毫无争议,隔着老远就能夺人神魂的那种。她一袭大红真丝修身连衣裙,戴着夸张的方形大耳环,坐在圈椅中,坐姿随性中透着优雅,肤色瓷白,发色浓黑,完全看不出年龄,气质有些高冷,不像陈岩的mama,倒像是jiejie。 她对如意不似其他两位女性长辈热情,但也不见轻视之意,好像儿子和谁结婚她都无所谓,别说如意是个正经人家的女孩,就算陈岩娶个男人回家,只要他喜欢,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如意不禁神往,据说萧清疏早年追求者无数,陈为仁靠智商和金钱双管齐下,最终抱得美人归。可惜婚后陈为仁一心扑在事业上,夫妻感情逐渐淡漠,最后以和平离婚收场。离婚后的萧清疏一直未再婚,但男友不断,且各个都是人中龙凤。 听陈岩说,他母亲最近有了个想让她再次有结婚冲动的男友,美籍华裔,在华尔街做私募和风投,关键是才30出头,萧清疏22岁生陈岩,如今已45岁整了,不可谓不惊世骇俗。但见到女方本尊,谁能说娶到她不是那个男人的福气? 陈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久经社交场历练,有头有脸的人物,纵然隔着几个阶层,但找起话题毫不费力,从陈岩幼时的顽皮聊到何彩玉独自抚养外甥女长大成人的艰辛,从陈家奶奶的拿手好菜聊到何彩玉新开的分店,从如意的研究生学业聊到陈岩在集团内搞的系列业务转型…… 集团多年发展,旧有业务衍生出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陈岩的动作多少触及到董事会那些老人的利益,后者多次向陈为仁发牢sao。陈为仁警告陈岩,不要太过锋芒毕露,招致祸端。 陈岩不以为然,他当然知道水清无鱼的道理,但那些人也太贪得无厌,公然拿集团的资产去肥自己的腰包,任人唯亲,又固步自封,宁愿把钱扔在毫无希望的地产项目,也不愿分十分之一尝试新兴行业。 陈为仁对这帮人有革命感情,他可没有,仁信不需要这些毒瘤,他要做的就是用成绩说话,然后恩威并施,将这伙尸位素餐的老东西一个个踢出去…… 二人相持不下,被陈奶奶打断:“行了,吃着饭呢,谈什么工作,要谈去公司谈个够,我们这里没人想听。” 一顿饭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中结束,两位老妇人临走时握着如意的手,和蔼地邀她有空去家里玩。 她们和陈勤父子不同,父子俩在政商两界追名逐利数十载,对非名门出身的如意多少有些意见,只是陈岩提前做足了二人的思想工作,又自矜身份,没有让这个女孩难堪。她们年纪大了,对这个最宠爱的孙子最大的期望,就是能早日娶老婆生个重孙让她们玩。 而陈岩自小牛心左性个性执拗,指望他听从家里安排乖乖和世家贵女联姻,几乎不可能。 这个如意,虽说出身不高,却不是一般的漂亮,还是京大高材生,现在岚大做高科技方面的研究,软实力方面也堪与陈岩相配。若是将来二人结合,生出的小孩,不知该有多聪明漂亮。 就这样,陈岩同如意的恋爱关系,在陈家那里正式盖了章,虽说如意还在读书,尚未谈婚论嫁,但此后如意常去陈家做客,而何彩玉偶有身体不适时,也是陈岩鞍前马后……两家已经基本默认,不出意外,待如意研究生毕业,二人婚期便要提上日程。 偏偏意外就那么来了,而且苔藓滋生般生长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处,以至于如意完全没有防备,当残酷的真相猝然从天而降,裹挟万钧之力,瞬间将她的生活砸得支离破碎。 这年六月,如意硕士毕业,蒙戴蕴华教授指点,她决定继续在她手下读博,将来成为她那样德才兼备的高校教师,陈岩也很支持,他喜欢如意谈及专业领域那种自信快乐的样子。 博士九月正式入学,入学前的两个半月,除了实验室科研项目的收尾工作和少量帮戴教授对接企业的事项,如意就没别的事了,是她难得轻松的一段时间。她懒懒陷在懒人沙发刷剧,剧情很无脑白痴的那种,但特解压。 何彩玉端了盘洗好去蒂的草莓给她。草莓一般冬季上市,大夏天的可不多见,其实草莓成熟的季节就是夏天,但考虑运输保存,所以只能反季产销。如意家的两箱草莓,是陈岩从奶奶家的冷库拿的,那里各种稀罕的水果都有,都是别人送的。 他本还想拿别的,如意尝了几种不喜欢,唯爱草莓。陈奶奶嘲笑陈岩有了媳妇忘了娘,只顾搬家里的东西去讨未来老婆的欢心,得亏如意只喜欢草莓,要是喜欢她首饰箱里祖传的嫁妆,这小子兴许都能撬了去。 陈岩恬不知耻地一笑:“反正您就我一个孙子,以后那些东西,不还是要给她?” 如意接过草莓,草莓个头又大又红,草莓味很浓,汁水十足,像一颗炸弹在口腔中爆开。她边看边吃,头发随意得堆在脑后,用一枚玉簪固定。 何彩玉见那玉簪玉质细腻温润,瓜瓞绵绵的造型寓意子孙繁盛、家族兴旺,叶片则是数瓣镂空金嵌碧玺,簇拥着中间的玉瓜,精美异常,不禁问:“又是陈岩外婆送你的?” 如意点头。 何彩玉有些忧虑:“唉,还没结婚,总收这样昂贵的东西,我们又还不起,是不是不太合适?以后你嫁过去,和他家人产生摩擦了,人家有可能拿这个说你的……” 如意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坚决推辞,可陈岩劝她,这是外婆表达对她的喜爱,如果她不收,老人家反而不高兴,就当哄她了。也不用回礼,外婆喜欢她,她有空多去陪她聊聊天就是了。 如意照做,得闲便和陈岩去看望宅邸陈外婆,有时候陈岩没空,她便自己去,外婆还会留她过夜。 虽说如此,二人毕竟没有结婚,如意始终觉得收如此贵重礼物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当面收下,之后便收入观澜壹号的首饰柜里,基本不去动它。现在戴的这根,还没来得及拿过去,又暂时找不到别的发簪,权且一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