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发烧
10.发烧
宋念安没由来的发了场烧。 一场发了整整四天的烧。 等她醒来时,已经是下个礼拜的周四了。 她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耳边是医疗仪器冰冷跳动的“滴滴”声,掀起眼帘,入目的是一片奢华低调整洁舒适的单独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高级香薰混合的近乎要令人窒息的味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修剪的庭院,阳光透过薄纱洒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柔和的光斑。 这环境过分的舒适,也过分的陌生。 估计只单单住个上几天都要花费不少的钱 这个念头本能地在宋念安的脑中滑过,但随即却又被一阵更为强烈的痛楚淹没。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尖锐的麻痛从指尖窜到肩膀,让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念安脑子里一片混沌,身体像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骨头都泛着酸胀的疼,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过一般。 “痛……”她听到了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不知是谁,只能头倚着靠枕迷茫地发出了句不大不小的求救声。像是一只被遗弃在陌生巢xue的雏鸟般,话语里带着病后的沙哑与迷茫。 “念念醒了?” 从门口传来的清冽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是贺迟。 他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熬得晶莹软糯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一杯温水。 贺迟身着简单的家居服,他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青黑,整个人透着一股罕见的疲惫。 看到宋念安挣扎着想起身的动作,他眉头微蹙,侧身将托盘放在宋念安身旁的床头柜上。 “别动。”贺迟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你烧了四天,刚退,身体还很虚弱。” 他没有立刻靠近,反而像是刻意保持着距离似的,迈步坐到了离病床几步远的单人沙发上。 “念念,你生病了。”贺迟抬眼看向宋念安,那双总是带着张扬笑意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浓稠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愧疚,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上。 “都是因为我,都怪我,”贺迟喉结滚了滚,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那两天没有好好看着念念,才害得念念发烧了。” 他重复着“怪我”,字字句句都敲在了宋念安混沌的记忆上。 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地想起了上周五自己在贺迟家坦白的那句“我喜欢方瑾”和……贺迟瞬间冷下去的眼神。 心脏猛地一缩,带来一阵尖锐的闷痛,比身体的酸胀更甚。宋念安脸色更白了几分,下意识地避开了贺迟灼灼的视线,目光落在了盖在她身上的柔软被子上。 “我mama……”她哑着嗓子问,声音细若蚊蚋。 “宋阿姨调班了,昨晚守了你一夜,刚被我劝回去休息一会儿。”贺迟立刻回答,语气自然流畅,“念念烧了四天,她就担心了四天。” “这些天她忧愁坏了,公司医院两头跑。我正好……就帮着她照看一下念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这病房安静,环境也好,是我爸一个朋友开的私人医院,方便些。” 果然是他安排的。 宋念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应该感谢他的细致周到,尤其是在自己生病时。可这份“周到”背后,那份沉甸甸的、名为“愧疚”的枷锁,和更深层次的掌控感,让她本能地感到压抑和不安。 宋念安抿了抿唇,她想问她昏迷的这几天里,外界发生了什么?那个周一……贺迟的演讲…… “我……睡了四天?”宋念安艰难地开口,试图理清时间线。 “嗯,高烧反复,医生说是你身体透支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引起的应激反应。”贺迟的目光紧紧跟随她,仿佛要将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都刻进眼底,“念念,那天,我不该那样说话,不该逼你,不该……让你难过。”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因为方瑾。 他威胁了他的念念。 是他害得念念伤心了。 就像是他们二人吵架的次数一般,宋念安虽然体质偏弱,但除了儿时生的那一场病之外,几乎是连感冒都没怎么有过的。 可这次偏偏却生了场无由来的病,整整烧了四天之久。他在接到宋清妍打来的电话时,整个人几乎是浑身颤抖的。 都怪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他不说那些重话,如果他不逼问她,他的念念又怎么会生病呢?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贺迟在宋念安发烧的这几天里,担忧到连眼睛都没阖上过几次。 宋念安垂下眸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贺迟——褪去了所有张扬的、掌控的、甚至隐含威胁的外壳,只剩下一个因她生病而显得脆弱和深深自责的少年。 “不是的,这不关你的事……”宋念安敛起眼睫,她声音很低,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和一种疲惫的疏离,“是我自己,是我的体质不好,才会生病的。” 宋念安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那个悬在心头的问题像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今天……已经礼拜四了吗?”她明知故问。 “嗯,周四下午了。”贺迟答道。 “那……周一……”宋念安抬起眼,鼓起勇气看向他,声音带着试探和不易察觉的紧张,“周一晨会……你发言了吗?”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贺迟脸上的脆弱如潮水般褪去了一些,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彻底握成了拳。 “嗯,发言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意味,“校领导要求分享一下竞赛心得和学习方法。” “那……早恋……”宋念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冰凉。 贺迟沉默了两秒。这两秒,对宋念安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仪器冰冷的“滴滴”声。 “没提。”贺迟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虽然在高中阶段,早恋会使心智尚未成熟的学生,过早地陷入不成熟的感情纠葛,会严重分散精力,影响学业,会对自身、对对方、对父母都产生不负责任的行为。甚至说,可能会因为处理不当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和伤害。”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了宋念安失去血色的脸上,“但我认为,这与我这次所发言的主题无关。” “而且,还会让我的念念生气。” 宋念安垂下眸子,在听到肯定的答复后,她便没有了再困扰于这个问题的烦闷。 啊,那方瑾呢? “那……方瑾同学他?”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问出了这个盘旋在她心中许久的名字。 贺迟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几分,嘴角只勾起了一个极浅、却毫无温度的笑,“方瑾同学?” 贺迟道:“他挺好的。篮球赛输了,难免有些失落。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了种刻意的轻描淡写,“听说他家里有点急事,周二就请假离校了,归期未定。” 贺迟抬眸看她,温柔道:“班主任还托我转告念念,让你安心养病。”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接着补充说:“落下的功课念念不用担心,笔记我已经补好了,等念念好些了,我再为念念讲解课上教学的内容。” 宋念安听后只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轻抿着唇,脑子里还盘旋着贺迟前言的话句:“请假离校”“家有急事”“归期未定”。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是一道惊雷在宋念安脑海里炸了开来,迟迟未能缓解。 宋念安还记得方瑾上周时在邀请她看篮球赛的消息后还提到了自己下周三会参加辩论赛的事,以他的责任心,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请假? 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比高烧时的昏沉更让她恐惧。 “什么……急事?”宋念安紧张地追问道,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能察觉的颤抖。 “这我就不清楚了。”贺迟耸耸肩,拿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动作自然地插上吸管,递到了宋念安唇边,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还不着痕迹地带了点哄劝,“念念,他人的闲事没必要让你多耗费什么精力。” “念念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是最关键的。” “来,喝点水。”贺迟向宋念安温柔地弯了弯眼眸,语气里是无限的柔意。 杯壁的温热透过吸管传了过来,宋念安乖乖地喝着暖水,身体开始感受到了暖意,脑子里的思路也由此变得清晰了起来,她闭上眼睛,忽然间想到了件差点遗落了的事情。 ——【好想把他杀了。】 那条不知道是藏在哪个角落里的变态,发来的对方瑾nongnong杀意的消息。 宋念安下意识难以克制地颤了颤身子,一股将她四肢百骸都冻结的冷意不由地席卷了全身。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水杯和吸管,看着贺迟那双深邃、此刻看不出究竟是何情绪的眼睛,胃里不觉地涌上了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她猛地别过头去,心中莫名泛出了些不自在。 “怎么了?念念还是不舒服吗?”贺迟立刻放下水杯,关切地问道,伸手想探她的额头。 宋念安却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般下意识地往后瑟缩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身体因为虚弱和恐惧而微微发抖:“没、没事……就是,有点难受……”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让我一个人先好好休息一会,好不好……” 贺迟的手僵在半空,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鸷,但很快又收敛了所有情绪,他缓缓地收回了僵在半空的手,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带着担忧和自责的表情。 “对不起,念念,是我太心急了。” “你刚醒,可能还吃不下东西。”贺迟站起身,他抬眼朝宋念安露出微笑,体贴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无可挑剔,“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他深深地看了宋念安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包含了太多宋念安此刻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情绪。 随即,他转身走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 宋念安蜷缩起来,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带着消毒水味的被子里,那股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差点就要将她给淹没。 那个纠缠不休的变态,绝对绝对不可能会是贺迟的。 宋念安摇了摇头,自责着自己的失态。 她咬了咬牙:那么,那个变态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 眼泪自她的眼眶汹涌而出,guntang地灼烧着她皮肤,却无法驱散她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宋念安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恨那个纠缠不休的变态; 但她却也更恨这个软弱无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