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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秋老虎来得正巧，偏赶上一场秋雨。X市总是干燥，唯有在三伏天降雨之后才有南方特有的湿热。这时的毛孔像被水汽封印一般，甚至五感都随之闭塞，秋高气爽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憋闷。

    赵晋的衬衫被皮肤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贴在身上，他背后一阵瘙痒，想伸手去挠，可肩颈由于长时间垂头已变得僵硬，伸不到发痒的地方。他活动了一下肩膀，把痒意忍了下来，走进了一栋单元楼。

    这是一座老小区，建立于二十年前。这一代本不处于繁华的地段，配套设施也一直没能跟上。就在三年前，附近引进了帝都附属中学，小区也摇身一变成了学区房。学校是新建的，师资力量薄弱，广纳贤才，赵晋本是一个辅导班没有编制的数学老师，为了有更稳定的薪资把简历投到这里，又被校方采用。不过需要他直接去带高三，原因是这个班的上一任数学老师辞职了。他年初和前妻离了婚，暂住在父母那儿，二老的老房子离学校很远，便想着在附近租房。老小区虽然外观老旧物业管理也比不上其他地方，但离单位近且便宜，一个月包水电也不到两千块钱。明天是周一，开学第一天，今天房东就要给他交房。赵晋的行李都在他拉着的二十四寸行李箱里，锅碗瓢盆和三件套他准备下午现买，租的房子能吃住就是足够，不需要放置太多杂物。

    单元楼的大门是敞开的，没有上锁，又或者说门锁早就坏掉了。走进其的阴影中空气瞬间凉爽。外面天气太热，眼镜鼻托因为鼻梁出汗一直向下滑，赵晋不得已扶了一下。他租的房子是202室，等拖着箱子站立在防盗门前，便嘴角上咧，挤出一个笑来。

    从昨晚床沉默得听着父母的指责入睡开始，他就一直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过话，到现在脸上的肌rou都已经木僵了。一切都没什么可笑的，可他不能以这幅嘴脸面对未来的房东。赵晋搓了搓脸，笑容逐渐自然起来。

    赵晋敲响了202室的门。

    连着敲了三次，门内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在他准备给房东发消息的时候，隔壁201室的门被开了条缝，一个女孩贴着门缝挤出来。

    “你是赵晋？”女孩细长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眼睛与五官脸型相称显略显突兀，因为鹅蛋脸、rou鼻头和厚唇都曲线圆润，像还带着婴儿肥，而锐利的眼角和上扬的眼尾是这张脸上唯一的尖线条。她看起来还是个初中生，曈色很黑，但锋利的眉眼又显不出孩子的天真友善。说话的时候脸上不带表情，语气也轻飘随意，让赵晋无法确认她的身份，只能说：“我是。”

    女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他：“我是房东，这是你的钥匙。”

    赵晋从没见过她，不敢轻信：“可是带我看房的不是你。”

    “那是我舅舅。”女孩掏出手机，cao作一番直接出示她的微信二维码，“以后交房租是交给我。”

    赵晋迟疑地加了她的微信，她微信头像是一个小花园里落下了四只喜鹊，微信名就叫“喜鹊”。

    通过了赵晋的申请，女孩对他点了下头，就想回房间。赵晋对这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小的孩子，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就是自己的房东还住在了隔壁。赵晋的脑袋还懵着，眼见女孩就要关门，他张口就问：“你多大啊。”

    女孩眼皮一抬，对他的提问感到诧异，但还是回答了：“十七。”然后“啪”一声关上了门。

    赵晋哑然，这样的小孩他也不是没见过，没什么礼貌和教养，也没有被社会洗礼过的事故；往好处想，最起码是个干脆的姑娘，比和成人打交道要方便太多。只是……

    赵晋拎着箱子走进了202室，这里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没什么家具，显得空荡荡的。

    只是有人过而立之年还要为生计发愁，有人尚未成年就收房租坐享其成，人与人之间的参差有时比人与狗的差距还大。

    赵晋下午去买完生活用品之后顺道还买了菜，离婚后他都只是一个人吃饭，刚离开的那两周他吃不下东西，后来食欲恢复一些，却再也没有好好生活的心力了。他会在楼下的超市买十几个面包，饿得胃痛就吃一个，两天才会给自己做一顿主食。从早起到现在临近晚饭的时间，他由于忙碌只吃了一个包子。本来已经累得不愿意做饭了，但架不住胃又开始疼。这次去超市没找到喜欢的面包饼干，奶油巧克力酸甜咸鲜任何口味的食品他看了都想吐。胃部像被锥子顶着，赵晋到了厨房才发现自己忘了买调料，只能将葱蒜倒进油里炸香，就着盐淋在素面上，勉强应付了一餐。吃完后就打着台灯坐在床上备课，为的是困了随时可以躺下休息。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门外又有人敲门。赵晋刚走到玄关，仔细分辨后又发现敲得并不是自己的门，应该是隔壁的。随即201室的门就被打开了，他们在楼道里说了两句谢谢，门就又被关上了。

    这样看来，应该是房东小姑娘点了外卖。

    一直备课到深夜十二点，他才发现有一些不对劲。按理说老房子隔音那么差，邻居间一点响动都能听到，但隔壁的屋子出奇得安静，这一晚他有听到窗外偶尔经过的汽车发动机的响声，楼上小孩练琴的声音，唯独201室一点声响都没有。

    罢了，安静对他来说是件好事，赵晋喜欢安静。

    高三的课表一般都比较紧张，赵晋虽然不用上早八的课，但第一天工作还是要提早到达。学生需要七点二十到校做自习，但不担任班主任的老师没必要到那么早。第二天早上他赶着七点四十到了办公室，各个班主任都去自己班里盯早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年轻的代课老师。

    坐他旁边的老师是个时髦的女性，留着利落的短发，正拿着小镜子补妆。赵晋不好意思直接打招呼，倒是那位女老师自他走进办公室，眼睛就一直跟着他。等他坐到了工位上，女老师开口说：“您是四班新来的数学老师吧？”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一听这话，纷纷向这边投来目光。

    赵晋刚坐下又站起身，脸上泛起笑容，伸出双手女老师握手：“是我，我姓赵，叫赵晋。”

    女老师伸出一只手，捏着他的手指摇了一下。

    赵晋心里觉得尴尬，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把手缩回去：“您怎么称呼？”

    “我姓罗，也是四班的老师，教英语的。”罗老师也做了自我介绍。

    “我第一次来上班，还不熟悉地方呢。”赵晋并不想和罗老师有过多交流，可他对新环境不熟悉，还有太多问题需要请教，“来的时候没看见四班，心里正奇怪呢。”

    “你从哪个楼梯上来的？”

    “西边那个。”

    “四班在东边，你走过去就能看到了。”

    赵晋道了谢，他们就没再说什么了。等到了八点，办公室里的老师纷纷去各班上课，一些不任课早八的班主任也会到了自己的工位。四班的班主任是个教语文的中年妇女，长得细瘦高挑，薄唇高颧骨，带着一个长方形的框架眼镜，进门之后就再四处搜寻赵晋。她显然听说过这位新来的搭档，还没走近就叫道：“呦，是赵老师吧。”

    “是我，您是……”赵晋再次站起身。

    “我姓李，叫李胡莲。”李胡莲和他握手，然后侃侃而谈：“辛苦来这么早啊，数学课是第二节课吧。”

    赵晋扶了下眼镜，笑说：“第一天嘛，想来熟悉熟悉学校的环境。我就住在马路对面的丹阳小区，离得也近，不妨事。”

    李胡莲脸色一变：“丹阳小区？”

    赵晋不明就里：“怎么了？”

    “这……害。”李胡莲从自己的工位上搬了把椅子，坐到赵晋的工作桌旁，“咱班有个人物，我提前给您知会一声。是个女孩，叫左鹊言，你进了班能看到她，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赵晋点着头听李胡莲说话。

    “平时不用说她，也不用管她。”李胡莲压低了声音，“她是校董的外孙女。”

    这样的身份确实难缠，但赵晋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他做出惊讶的样子：“校董的外孙女？”

    “是啊，你住的那个丹阳小区就是她姥爷的楼盘。”

    这让赵晋不禁想起了昨天那个头像是四喜临门的房东女孩。他谢过李胡莲的知会，正想整理课件，又被李胡莲拉着说了许多八卦。无非是班里同学的个性，谁的家庭又有钱，而左鹊言性格孤僻阴郁，背景强大，不要和她多接触。

    赵晋一一称是。

    到了第二节课，赵晋带着书本试卷走到教室门口。还没有打铃，但学生基本都已经回到室内了，只是还在吵吵嚷嚷地说话。

    铃声响了，四班的学生都知道今天会来新老师，齐齐地向外张望。

    赵晋把滑到鼻尖的眼镜重新扶到鼻梁上，长袖衬衫把他手腕捂出一层汗来，于是又将袖口别上去。这虽然是他首次担任正规学校的教师，但以前在辅导班也带过大课，倒也不紧张。他挺直了腰板，从容走进教室。

    他能觉察到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脸上。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我叫赵晋，”他将自己的名字写在黑板上，“从今天开始，我将陪伴你们渡过整个高三。”

    赵晋的眼睛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学生们都拖着长音说“老师好”。

    他不自觉地瞟向后排靠窗的位置，那里果然坐着一个女孩，丰满红润的嘴唇并没有随着她的同学一起张开。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对上女孩尖锐的眼睛。女孩漆黑的瞳仁向上抬，露出一片下三白，眼神铁钩子一般向他抛过来，像要刺进他的rou里将他拖走。

    赵晋连忙转移了视线，清了嗓子开始讲课。但被钩子穿刺的感觉并没有消失。

    这是那个住在201室的女孩，这就是左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