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家(1)
第四十章 家(1)
那位“大老板”为顾双习一家准备的房栋,便是边察亲自指定的那座三层别墅,位于一处环境幽雅、安保严密的小区。车牌已提前录入门禁系统,顾双习一家得以畅通无阻。 父母虽然昨天便已搬入这栋新房,却依旧不算特别熟悉小区环境,因此沿着车道慢慢地开,一面行驶一面留意着从窗外掠过的一座座小院,直到他们看见了记忆里的门牌号。“啊!”父亲兴高采烈,“24号——这是我们的家。” 将车开进车库,他们下了车。自动车库门缓缓落下,车库内的灯一盏一盏地亮起,一直通向侧旁的那扇门。母亲走在前面,像个不甚熟练的导游,要领顾双习参观他们自己也陌生的新家。 别墅内部装潢低调简约,走的现代极简风,色调多为黑白灰,间或点缀亮色。因主人新搬入不久,内里并没多少生活痕迹,整栋房子显得空荡而冷清,没什么“家”的感觉。 走在这坟墓般的新家里,顾双习无可遏制地怀念起她曾经的家:最普通的三居室,不过一百多平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生活在那里,那时远比现在快乐、也快乐得更纯粹。 一楼是客厅、餐厅及厨房,客厅落地窗通向户外花园;二楼便是书房与卧房,顾双习和父母的卧房各居两端,互不打扰,配有各自的卫生间与衣帽间;三楼除去两间客卧,余下空间做了一个宽敞天台,既可以在此聚会聊天、又可以侍花弄草,顾双习母亲一上到楼顶,便开始兴高采烈地规划用途。 顾双习则转去看她自己的房间。她始终有一种古怪的不安感,像知道边察会对她的房间做些什么……可他总不能在房间里修条暗道、方便他们私会吧?顾双习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如果真有这条暗道,那她会认为他竟也有幽默一刻。 但当她推开门,顾双习觉得……还不如修条暗道呢。她在旧家的房间,虽说布置风格属于上一辈的审美,木质床架搭配席梦思,床品多为碎花、拼布图案,床头堆满了她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毛绒娃娃;床的左边是临窗的书桌,桌上桌下皆堆砌着她用过的课本、看过的小说,右边是近门的衣柜,最上面一层还被母亲用来存放冬季被褥与旧衣裳。 那是一间十分典型的千禧年卧房,寄寓着顾双习从幼儿到少女时期的全部记忆。她考砸时悄悄倚在床头垂泪,她获奖时开心地转圈圈,她生病时,父母分步不离地守候在她的床边,她在一阵一阵涌上来的热浪中,模糊地看见父母的脸。 如今那些回忆都已不可追。顾双习站在新房、新卧室中,感受到身处荒原中央般的虚无感,及一丝不可思议。 边察的品味……着实一言难尽。他竟把她的卧房装修成标准“公主房”,整个房间从天花板到地板,皆以粉白二色为主,更遑论家居布置与装饰。边察像全盘照抄家居博主的少女风装修,并自鸣得意地肯定顾双习会喜欢。 实际上,顾双习并不排斥少女风装修,甚至偶尔刷到类似主题的视频时,亦会一面观看、一面感慨博主的巧思与匠心。但“欣赏”不代表她想住进这样的房间里。 比起满目粉白、蕾丝与荷叶边的装修,她更反感一手缔造它们的始作俑者——他的控制欲强烈如斯,亲手打造这间卧房,并将最为喜爱的芭比娃娃放在里面。 还要假装她很爱此处、愿意在此处生活。 父母从三楼下来,感慨大老板如此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提供给他们的房产都如此臻于完美,只需拎包入住。 他们默契地绝口不提此中诡异之处,情愿装聋作哑,也不想戳破这如肥皂泡般梦幻而脆弱的现实——或者谎言。 父母的确逐渐老去,难以承受变故和灾祸,比起勇敢捅破窗户纸,他们宁愿闭目塞听,装成一无所知的样子。须知蠢笨在某些时刻亦成为福气的象征。 顾双习更是沉默、不忍心把话挑得太明白。她以犯罪者般的心态,神色如常地应和着父母的问答。 一家三口于无形中达成共识,决定就这样继续把日子过下去。今晚早点歇息,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顾双习洗罢澡,躺到了那张全然陌生的床上——满目粉白实在过于违和,她干脆关了灯,临睡前仍记得看一眼手机。 法莲和陆春熙祝贺她得奖,除此之外再没人找她。顾双习回了消息,正欲熄屏睡去,忽然有新提醒弹出,是边察发来的三个字:早点睡。 紧跟其后的是一张图片。横向构图,左上角有日期时间,顾双习越看越觉得图中房间布局眼熟,再看一遍,终于发觉就是她的房间。 画面中的她正躺在床上,侧身看着手机——与她现在的姿态一模一样。 边察果然在她房间里装了监控。不、顾双习立刻否定这过于天真的想法:他一定在这栋房子的内部与外部安装了数台监控,持续监视、监听着她们一家,以便他控制她们、或者仅仅是为了控制她。 尽管早有预料,可顾双习仍感到热血上头,激得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猛然坐起,抬眼去寻监控所在的方位。 她对照着那张监控截图,最终确认摄像头也许藏在窗帘上方,顾双习遂朝那个方向比了一个中指。她举手半晌,确认边察定能看见,自觉出了一口恶气,又一次睡下。 她的确不能反抗他。毕竟在绝对的强权面前,普通人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谁又能说她不能恶心他呢? 虽然顾双习觉得,她的行为杀伤力实在太低;何况她一想到,边察不仅可能根本没有被“恶心”到,还更有可能感受到“快意”,顾双习顿时失去所有挑衅心情:还是早睡吧,至少边察尚不能控制她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