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意外
码头意外
码头的铁皮棚顶反射着第一缕晨光,洛九就踩着露水往三号仓库走。皮衣下摆扫过生锈的铁架,靴筒里的匕首硌着脚踝,后腰的枪套被汗浸得发潮。 昨夜在阁楼没睡安稳,总觉得今天的风里裹着点说不出的滞涩,混着码头特有的咸腥气,刮在脸上像钝刀割rou。 “暗格在东南角的货柜后面,机关是三短一长的敲击声。” 林墨绮跟在她身后,手里捏着张泛黄的码头平面图,指尖划过标注着 “危险品” 的区域,“沈昭明这老狐狸,把货藏在警署眼皮子底下,倒也算聪明,不过这码头的地契,早就在栖梧姐手里了。” 洛九没接话,只是在仓库门口停了停。铁门把手上缠着圈细铁丝,末端系着片枯叶 是老陈的记号,那码头工总爱用这种法子报平安。可她摸着铁丝的指尖却泛着凉意。道上混久了,对危险的直觉比刀还准。 尤其是瞥见门缝里漏出的雪茄烟蒂,那牌子不是本地货,带着股生人味。 “是老陈。” 林墨绮忽然低声说,目光落在门缝里那只露在外面的布鞋上。那是她上个月刚给码头工人们添置的劳保鞋,藏青帆布面上还绣着定制的图案。 此刻鞋帮沾着血,在水泥地上洇出个暗红的点。 洛九的手瞬间按在腰侧的枪套上,指节捏得发白。 她认得老陈,那是个总爱给她塞糖的老实大爷,上次她在后巷打架伤了手,还是老陈蹲在污水里替她包扎,粗粝的掌心裹着草灰,说 “这样好得快”。 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浓烈的雪茄烟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 十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外国人背对着门站着,肩章上的银鹰徽章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 是刚从租界过来的 “洋行护卫队”,仗着跟警署的关系,这阵子在码头横得像没拴链的野狗。 为首的金发男人正用生硬的中文骂着什么,皮鞋尖狠狠碾过老陈的手背,那码头工疼得闷哼,嘴角淌着的血滴在帆布鞋上,洇开朵丑态的花。 “说!货藏在哪?不然让你去喂鲨鱼!” “来晚了。” 林墨绮迅速把图纸塞进袖管,指尖在身后对洛九比了个手势,意思是 “新势力”。 她脸上的沉意稍纵即逝,转眼就换上副得体的笑,走上前时靴子在水泥地上敲出平稳的节奏,像在走凰馆的红地毯。 “几位先生是?” 她故意让法语口音混进中文里,尾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软,“我是这片的管事,林。听说仓库出了点误会……” 目光扫过老陈淌血的嘴角时,她捏着手包的指尖悄悄掐进掌心,指甲戳着里面的微型录音器开关,“咔嗒” 一声轻响,被氧气管漏气的 “嘶嘶” 声盖得严严实实。 洛九站在她斜后方,左手插在皮衣口袋里,指尖抵着后腰的枪。 她没看那些外国人,只盯着老陈 —— 那码头工看见她时,眼里先是亮了亮,随即拼命往旁边摇头,意思是 “别冲动”。 在十八巷,码头工人们总护着她们。冬天会给凰馆送炭火,说 “姑娘家怕冷”;夏天会扛着冰块往阁楼跑,老陈常说 “都是混口饭吃的,该帮衬就得帮衬”。 现在这群外人闯进自家地盘,打了自己人,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 她往林墨绮身边靠了半步,肩膀几乎贴着对方的胳膊。林墨绮立刻会意,步伐的节奏慢了半拍,给了她一个 “稍等” 的暗示。 两人并肩站着,一个笑靥如花,一个冷若冰霜,却在眼神交汇的瞬间达成默契,先稳住,再算账。 金发男人转过身,碧色的眼睛在林墨绮身上转了圈,又落在洛九腰间的枪套上,嘴角勾起抹轻蔑的笑:“林小姐?我们接到举报,这里藏着走私品。” 他挥了挥手,两个护卫立刻上前要推洛九,“让开,别挡路。” 洛九没动,只是抬了抬头。那双眼瞳里翻涌的煞气像淬了毒的冰,两个上前的护卫猛地顿在原地,伸到半空的手僵成了铁钳 —— 他们是本地混饭吃的,此刻终于看清那张左眉骨带疤的脸,后颈的汗毛 “唰” 地竖了起来。 是 “九狼” 洛九。 这几个月十八巷谁没听过她的名号?前阵子有人在码头抢了十八巷工人的工钱,第二天就被发现蜷在集装箱里,手腕被硬生生掰成了反折的角度,指骨碴子刺破皮rou露在外面。道上都说这女人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想活命的少惹。 “误会总得说清楚。” 林墨绮轻轻按住洛九的胳膊,指尖带着点凉意,“警署的李探长是我朋友,要不我现在给他打个电话?” 她从手包里掏出镀金打火机,“先生们抽烟吗?上好的古巴雪茄,比你们手里的这盒醇多了。” 说话间,她手腕轻转,打火机的火苗恰好晃过老陈藏在身后的手 —— 那码头工正用指尖在积灰的水泥地上划着,血糊糊的指腹拖出个歪歪扭扭的 “火” 字,末了还往角落的汽油桶瞥了眼,眼白上布满的血丝里全是豁出去的狠。 洛九的指尖在枪套上顿了顿。仓库角落堆着的汽油桶正往外渗着刺鼻的气味,铁架上挂着的焊枪还插在电源座里,老陈脚边那截漏了气的氧气管 “嘶嘶” 地吐着白雾。 林墨绮这是想借 “意外” 掀桌子,既除了祸根,又能让警署那边说不出话。 金发男人显然没把两个女人放在眼里,碧色的瞳孔里晃着傲慢的光:“不必了。” 他冲身后抬了抬下巴,“搜!” 两个护卫犹豫着往前挪步,目光却死死盯着洛九。那女人依旧站在原地,左手还插在皮衣口袋里,可谁都知道那口袋里攥着的是能瞬间索命的枪。 “我让你们搜!” 金发男人踹了身边的本地警员一脚,“废物!连个女人都怕!” 警员踉跄着扑向货柜,就在他指尖要碰到柜门的瞬间,洛九动了。 没人看清她是怎么拔枪的,只听见 “砰” 的一声闷响,子弹精准地钻进那警员的眉心。温热的血溅在货柜斑驳的油漆上,像突然绽开的红牡丹。那警员瞪着眼倒下去,手还保持着推柜的姿势。 仓库里瞬间死寂,连氧气管漏气的 “嘶嘶” 声都变得格外清晰。 洛九吹了吹枪口的青烟,枪管还在微微发烫。她甚至没低头看那具尸体,只是用靴尖碾过散落的弹壳,目光扫过那群外国人,声音比仓库的铁架还冷:“我的地方,碰一下试试。” 老陈猛地闭上眼,眼角滚下浑浊的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淌进皱纹里。他知道洛九这一枪是为他开的,为了被踩碎的尊严,为了十八巷不容外人践踏的规矩。 金发男人的脸色终于变了,手按在腰间的配枪上,碧色的瞳孔里闪过惊惶。可洛九的枪始终指着他的眉心,那眼神里的决绝像在说 “你敢拔枪,我就敢让你脑袋开花”。 连指尖都没抖一下 —— 这女人根本不怕同归于尽。 “洛九。” 林墨绮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嗔怪,却没半分真意,“怎么又动粗?” 她转向脸色铁青的金发男人,笑容依旧得体,“先生别见怪,我这meimei护短得很。” 她蹲下身,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老陈手背上的血污,“老陈是我们的人,在自己地盘上被打成这样,换谁都得急。您说是不是?” 她忽然抬头,声音陡然拔高,足以让所有耳目听见:“说起来也巧,昨天沈昭明的人还来撬过这仓库的锁,说是要藏批‘见不得光’的货。您说,会不会是他故意举报,想借洋行的手除掉我们这些挡路石?” 这话像把淬了毒的钥匙,精准地插进金发男人的软肋 —— 他们跟沈昭明本就有私下交易,若是被警署知道他们借搜走私品公报私仇,租界那边的督查绝不会轻饶。 洛九适时地把枪收进腰侧,却故意让鞋子擦过尸体的脸,靴跟碾着地面发出 “咔哒” 声,每一下都敲在人心尖上。 “其实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林墨绮站起身,手帕随手扔在地上,正盖住老陈写的 “火” 字,“这批货是正经西药,手续全在警署备过案。不如这样 —— 我们分三成给洋行,就当是交个朋友。以后码头有什么生意,优先跟你们合作。” 她凑近金发男人,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法语说,“李探长收了我们的好处,你觉得他会帮谁?” 金发男人的喉结滚了滚,看着地上的尸体,又看看洛九眼底未散的煞气,终于咬了咬牙,碧色的瞳孔里闪过屈辱的妥协:“成交。” 洛九弯腰扶起老陈,指尖碰到老人颤抖的胳膊时,动作难得放轻了些:“能走吗?” 老陈点点头,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感激,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像在抓住救命稻草。 “回去叫人来清场。” 洛九打断他,声音又冷了下来,“就说沈昭明的人内讧,误杀了警署的线人。” 林墨绮正跟金发男人签协议,闻言抬头笑了笑,眼尾的算计混着释然:“走吧。栖梧姐该等急了。” 两人并肩走出仓库时,晨光已经漫过整个码头,把铁皮棚顶照得发亮,海风卷着咸腥气扑过来,吹起洛九皮衣的下摆,露出腰侧那把还带着硝烟味的枪。 林墨绮忽然碰了碰洛九的胳膊:“刚才那枪开得太急了。” “他碰了我们的人。” 洛九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后腰的枪套还在发烫,“碰我们的人,就得死。” 林墨绮看着她冷硬的侧脸,左眉骨的疤在晨光里泛着白,忽然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拂去肩头沾着的铁锈末,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线:“你啊。” 语气里哪有半分责备,分明是纵容,是同类间心照不宣的了然 。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却在仓库外百米处停了下来,警灯的红光在集装箱上晃了晃,再没往前挪一步。“李探长倒是识趣。” 林墨绮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划过耳后的珍珠耳钉,“老陈会安排带兄弟们处理干净,就说是沈昭明的人火并,误伤了警署的线人。 她说着,忽然从手包里掏出块手帕,踮脚往洛九额角按去,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看你,又出汗了。” 帕子上带着她惯用的栀子花香,混着码头的腥气,奇异地让人安心。 “伤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 洛九没躲,只是微微偏头,让她擦得更方便些。目光却始终锁着洋行护卫队离开的方向,眼神冷得像结了冰。 那金发男人上车时,回头往仓库瞥了一眼,碧色的瞳孔里藏着不甘的怨毒 —— 这眼神,她太熟悉了,是还会再来寻仇的样子。 “放心。” 林墨绮收回手,帕子上沾了点灰,她却随手塞进自己口袋,“跑不了。” 她凑近半步,声音压得低,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默契,“一会我让人查查他的行踪,总不能让我们小九白白沾了晦气。” 洛九终于转过头看她,眼底的冰碴子化了点,嘴角抿出个漂亮的弧度,应了一声嗯。 海风又起,卷起林墨绮的下摆。洛九下意识往她身边靠了靠,用自己的皮衣替她挡了挡风。 林墨绮察觉到了,抬头冲她笑,眼尾弯出好看的弧,“走了,回去给你换药。” 回到凰馆时,阁楼的铜炉正烧着檀香,向栖梧坐在红木桌边翻账本,墨绿旗袍的开衩搭在膝头,露出的小腿上搭着条羊绒披肩。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笑了笑,眼尾的红痣在晨光里晃得人心里发暖:“回来了?” 目光扫过洛九腰间的枪套时,笑意淡了些,指尖在账本上轻轻一点:“又杀人了?” 洛九没否认,只是往桌边靠了靠,后腰的枪硌着桌沿,有点疼:“处理了个不长眼的。” “是洋行的人?” 向栖梧合上账本,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巧的锡盒,里面是邝医生配的药膏,“我让老陈把西药运回来了,数目对得上。” 她把药膏往洛九面前推了推,“后背的伤换过药了?” “等会儿换。” 洛九的指尖在锡盒上顿了顿,忽然抬眼,“今晚我去杀了那个金发的。” 向栖梧端茶杯的手顿了顿,水汽漫过她的睫毛:“不行。” 她放下茶杯,声音沉了些,“洋行刚跟警署搭上线,这时候动他们,等于把把柄递到李探长手里。” “他看我的眼神,想报复。” 洛九每次谈及这种事的时候,声音冷得像刀,“留着是祸害。” “我知道。” 向栖梧揉了揉眉心,“但不能硬来。” 两人正僵持着,林墨绮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捏着张洋行的名片,嘴角带着点算计的笑:“栖梧姐,我倒有个主意。” 她把名片放在桌上,上面印着金发男人的名字 —— 查尔斯,洋行驻霓城总负责人。 “查尔斯今晚要去法租界的夜总会应酬,陪客里有沈昭明的人。” 林墨绮指尖点着名片上的地址,“我们可以借沈昭明的手。” 她抬头看向向栖梧,眼尾闪着智计的光,“让老陈的徒弟去报信,就说查尔斯私吞了本该分给沈昭明的货,还说要把沈昭明卖军火的事捅给警署。沈昭明本就疑心重,加上昨天仓库的事,肯定会对查尔斯动杀心。”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动手的人用沈昭明的枪,现场留几件沈昭明手下的信物。等查尔斯死了,洋行只会找沈昭明报仇,警署那边也只会追查沈昭明 —— 毕竟,谁都知道他们俩有旧怨。” 向栖梧看着林墨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沈昭明的人会信?” “会。” 林墨绮笑了,“我让老陈的徒弟故意被沈昭明的人抓住,逼问之下‘不小心’说漏嘴,再把查尔斯今晚的行踪‘透露’出去。沈昭明那种人,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洛九的眼睛亮了亮,看向向栖梧:“这法子可行。” 向栖梧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洛九后背的纱布上,那里又渗出了点血:“你要去?” “嗯。” 洛九点头,“我去盯着,确保万无一失。” “带两个人。” 向栖梧站起身,走到洛九身边,替她理了理歪掉的衣领,指尖划过她颈间那道昨夜留下的牙印,“别再受伤了,不然邝医生真要拆了我的阁楼。” 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纵容,像在叮嘱出门的孩子。 洛九没说话,只是伸手抱了抱她,下巴抵在她颈间,闻着熟悉的檀木香,眼底的煞气散了些。 林墨绮看着她们,忽然轻咳一声:“那我去安排老陈的徒弟,再备把沈昭明常用的勃朗宁。” 向栖梧拍了拍洛九的背,松开手时,眼尾的红痣在灯光下泛着暖光:“早去早回。” 阁楼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三人身上,像层薄金。 谁都知道今晚的法租界将有场血雨腥风,但只要她们三个还在,十八巷的天,就塌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