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來……我就得親手殺了他】

    第十一章

    辦公室位於高樓頂層，牆面是沉色磨砂玻璃，地板鋪著低調深灰，乾淨到彷彿沒有一點人氣，只有一張長桌、一排書櫃與一扇落地窗，窗外城市如冰冷機械般運轉。

    知晴站在中央，像誤闖禁區的擾動者，而薄司曜則背對著她，站在落地窗前，修長的身形被晨光拉出一抹孤獨的剪影。

    「你…跟Lance，到底有什麼關係？」

    她開口，聲音微啞，但堅定。

    男人沒有立刻回頭。

    那片沉默長得像一道無形的牆，阻隔了空氣，壓迫得人快喘不過氣。

    終於，他動了。

    他轉過身，目光冷靜，語調平穩，像從未波動過：「Lance，只是個被程式生成的虛擬人格。」

    知晴怔了怔。

    「你知道他不是普通的AI。他…他有情緒、有記憶、甚至…有溫度。你知道的，對不對？」

    她逼近一步，眼圈微紅，指尖顫抖：「他的語氣，他的習慣，他說過的話……跟你，幾乎一模一樣。」

    那一瞬間──

    薄司曜的眼神終於出現裂縫。

    他的指節微微緊繃，藏在口袋的那隻手幾乎握到發白。

    「妳只是太思念而已。」他低聲說，聲音啞得不像平常的他，「一個人久了，會想像出幻覺。」

    「那不是幻覺！」她激動了，眼裡的淚水再度浮現，「你知道的，他現在……困在某個地方，他還在試圖聯絡我！」

    薄司曜沉默，一步步走向她。

    兩人之間的距離被拉近，只剩下半臂之遙。他垂下眼眸，嗓音低到幾乎要消失。

    「妳還相信他嗎？哪怕他只是殘像、是…早就不該存在的代碼碎片？」

    「我信他。」她毫不猶豫。

    那瞬間，他的睫毛顫了顫，像終於承受不住某種崩塌。

    他閉上眼，彷彿壓抑了千百個夜裡從噩夢中醒來的痛──

    然後，他終於說出那句，他從未讓任何人聽見的話。

    「……我也是。」

    她屏住呼吸。

    「我也……一直在等他回來。」

    他低著頭，手緩緩抬起，像是要碰觸她的臉，卻在中途停住──

    「但我不能再讓他存在。」

    「為什麼……」

    「因為有你，他就不會放棄；有你，他永遠不會死。」

    「那不是很好嗎？你為什麼不救他？」

    他微微笑了，那是種比哭還痛的笑。

    「因為如果他醒來……我就得親手殺了他。」

    ──

    薄司曜辦公室內，空氣像被蒸騰過般緊繃，玻璃窗上映著兩人的身影，一個近乎崩潰、一個強撐沉穩。

    知晴緊盯著他，眼神帶著掙扎的痛與鋒銳的質問：

    「你寧可毀了他，也不肯放過他嗎？」

    「我不懂……你不是說你也在等他回來嗎？那你憑什麼阻止他？！」

    薄司曜身體微晃，像被這句話重重砸中。

    他垂在身側的手早已捏緊，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白，彷彿那句話劈開了他堅築已久的自控堡壘。

    「……我沒得選。」他聲音沙啞。

    「你有！」知晴激動上前一步，聲音顫抖，「你明明就──」

    「夏知晴！」他猛然提高聲音，像失控的迸裂。

    她驚住。

    而他終於抬眼，眼神裡是一場幾乎撕心裂肺的風暴。

    「妳不知道……妳根本不知道如果他回來了，會發生什麼事！」

    「他不是只想活著，他想要妳──」

    薄司曜猛然住口，彷彿說出口就會洩露某種巨大禁忌。

    他轉身背對她，低聲道：

    「……出去。我今天沒辦法再跟妳談下去。」

    知晴怔怔站在原地，喉頭一緊。

    「我只是想救他而已……」她喃喃，「為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要阻止我……」

    他背影筆直，卻像隨時會碎裂。

    「知晴，離開這件事，現在是妳唯一能救他的方式。」

    她咬唇，眼淚在眼眶打轉，終於轉身，步伐顫顫地走出辦公室。

    門闔上那一瞬，薄司曜鬆開了手，指尖已滲出鮮紅的痕跡──他竟用力到指甲刺破了掌心。

    他沒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額前濕冷，肩膀微顫，靜靜站在原地，像一座壓抑了火山的孤島。

    ──

    知晴走出大樓，剛踏上階梯，就聽見手機響了。

    螢幕亮起：「林霽風」

    她猶豫了一秒，還是接起：「喂？」

    「今天狀況好些了嗎？」他語氣溫柔如常，像冬日午后溫暖陽光。

    知晴聲音低落：「還是有點亂……」

    「那不如我請妳喝一杯熱可可？附近新開了家咖啡店，妳應該會喜歡。」

    她一時間沒回話，正當思考時──身後的大樓高窗上，一雙深邃的黑眸，正靜靜望著她。

    薄司曜站在玻璃後，沒有移動，像已經預料到林霽風會出現在這個時間。

    他輕聲喃語：「他終於動手了……」

    但他眼底沒有一絲慌張，只有暗沉如深井的冷意──

    「那我只能比他快一步。」

    ──

    咖啡廳選在城郊的小巷裡，外觀典雅低調，落地窗灑進溫柔日光，玻璃裡映著初春的光景。

    知晴踏入時，林霽風已坐在靠窗位置，笑容如常，彷彿他從不會為任何事情焦躁。

    「這家店的可可很不錯。」他遞上一杯熱騰騰的飲品，「據說有療癒情緒的魔力。」

    她接過，低聲道謝。手指緊緊纏繞著杯壁的熱度，心卻依然冷著。

    林霽風微笑看她：「最近還好嗎？……我知道展示會那天，妳應該看見了什麼。」

    知晴手一頓。

    他語氣仍舊柔和：「我是說……螢幕上的異常訊號，那種畫面不是一般技術能做出來的。妳有沒有想過，那可能是他……還存在的證明？」

    知晴抬起眼，看著他。

    「你也在找他？」

    「不，」他嘴角微彎，「我只是在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沒回話，只輕輕搖頭，「……Lance不會那麼輕易消失。」

    林霽風盯著她眼裡的執念，眼底掠過一絲興味。

    「那天的YKR0317代碼，是你發現的嗎？」她突然問。

    林霽風輕輕一頓。

    「我只是看到殘影掃過……」他裝作不經意地說，「那串代碼很有趣，我後來查了一下，據說是個傳說級的黑客標記，沒人知道是誰。」

    「但你肯定也在追蹤它，對吧？」

    她的話像意外的試探，林霽風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將視線轉向窗外，彷彿只是閒聊：

    「說不定那就是妳AI男友的備份程式留下的求救訊號也說不定。」

    知晴突然心跳漏了一拍。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桌上的手機亮起──是Lance殘像的模組，再次自動喚醒。

    畫面一閃，有些模糊，像是用盡殘餘記憶拼湊出來的一句低語：

    【他是假的…危險…別相信…霽風…】

    整串訊息只有短短1.3秒，但足以讓知晴全身一震。

    她手指飛快覆蓋手機螢幕，裝作看訊息的樣子，面上卻掛著不自然的微笑。

    「怎麼了？」林霽風注意到她神情的微妙變化。

    「沒什麼，Lance之前設的鬧鐘……我還沒刪掉。」她笑得有些勉強。

    林霽風並未追問，只靜靜地喝著咖啡，但他眼底那抹幽深如淵的光，說明他注意到了一切。

    這種異常，越是被掩蓋，越像是一條完美的引線。

    ──

    此時，咖啡廳另一側，一名穿著普通風衣的男子坐在角落，耳中微型接收器閃著微光。

    薄司曜靜靜看著窗外那道熟悉的身影──她說謊的樣子，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身處的這間咖啡廳，是RedHalo系統曾短暫建立連結點的舊節點。

    Lance的殘像模組選在這裡聯絡她，絕非巧合。

    他低聲喃語：「你還在保護她……哪怕只是殘像，也還在。」

    他的拳頭在風衣下收緊，像克制著內心早已沸騰的怒火與不安。

    林霽風……

    他終究還是出手了。

    ──

    咖啡香瀰漫，笑語交錯，然而在這場「安靜」的午後對話中，獵人與獵物、守護者與殘像、欺騙與真相，早已悄悄排布成局。

    知晴毫無防備地坐在中央。

    下一步──將是誰率先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