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207与画室
B207与画室
夏珂珂的速写本里多了第六张画,舒芙蕾店里的韶阳和模特女孩。她用炭笔着重描摹了韶阳喂食时的手部线条,指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银叉,树莓汁液染红了他的指尖。而模特微张的红唇旁,她不小心画出了一道颤抖的弧度,像是叉子戳破了什么柔软的果rou。 钢笔依然安静地蛰伏在她的帆布包内侧夹层里。 当晚她本着求知的心态搜索了钢笔品牌和型号,万宝龙149,镀铂金笔尖,专柜价将近五位数的天文数字让她惊掉了下巴,什么无法理喻的人会在上学期间用这么奢侈的钢笔……?她必须把这支笔还回去,涉及金额太大,万一某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反咬一口说她偷东西,就像他先发制人说她是“跟踪狂”一样,那她岂不是有口难言,活的都被他说成死的了。 痛定思痛,隔天下午的油画课结束后,夏珂珂攥着那支钢笔站在医学院门口。 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擦过脚边,气温每日稳步下跌,灰色建筑群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峻。她反复排练过说辞:“你的钢笔掉了,捡到了所以还你。”——平淡、礼貌、绝口不提什么跟踪狂不跟踪狂。 “同学,你找谁?” 一个穿白大褂的男生从玻璃门里走出来,胸牌上写着“临床医学 张喻”。他戴着黑框眼镜,气质看起来比韶阳温和许多。 “请问…韶阳在吗?”夏珂珂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我想还他东西。” 男生的表情微妙地变了。他推了推黑框眼镜,上下打量她一番,突然露出一种近乎怜悯的神色:“呃,这个点……他应该在B区207带教。”顿了顿,又补充道:“解剖实验课。” 夏珂珂点头道谢,男生已经快步走远,背影透着股逃离般的仓促,看起来完全不想和韶阳的异性关系沾上任何边。 医学院的走廊比想象中更冷。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混着不知道什么金属器械的气息,天花板两侧的LED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夏珂珂数着门牌号向前走,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孤独。 B207的门虚掩着。 她刚抬手要敲门,突然听见一声短促的喘息,像是有人被捂住嘴发出的呜咽。 手指僵在半空。 门缝里漏出的灯光在地面投下一道细线,某种黏腻的水声正从里面传来,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夏珂珂的耳膜突突跳动,她听见韶阳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别咬。”然后是女生的轻笑,带着撒娇般的鼻音:“那你轻点呀……啊……” 夏珂珂的膝盖发软。 她应该立刻转身离开,可身体却像她素描本角落的那只蝴蝶一样,她仿佛被几根无形的标本针狠狠钉在原地。掌心渗出细汗,她将笔握得太紧太紧,钢笔笔帽的边缘硌得她生疼。门内的动静越来越清晰……rou体碰撞的闷响,实验台滑轮在地面摩擦的刺耳声,女孩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韶阳偶尔的指令,冷静而残酷: “腿再分开。” “对,就这个角度。” 夏珂珂的尾椎骨处窜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她死死咬住下唇,齿列几乎要咬破那层薄薄的皮,但她无法控制自己双腿的颤抖。更可怕的是,从小腹深处的位置涌起一股陌生的热流,她的内裤瞬间变得潮湿黏腻。 这太荒谬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上了停靠在走廊墙边的器械推车。推车上的金属托盘随着震动发出“哐当”一声响,门内的动静戛然而止。 “谁在外面?” 那人的声音骤然逼近。 夏珂珂转身就跑,才刚逃到教学楼的拐角处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拽住手腕。他的掌心guntang,白大褂领口敞开着,脖颈上有一颗新鲜到难以置信的吻痕。 “是你。来还钢笔?”韶阳挑眉,目光扫过她紧紧握在掌心的钢笔,又回到她涨红的脸上。 夏珂珂的喉咙干得发疼。她在此时此刻无比地痛恨自己灵敏的嗅觉,因为她可以非常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再是性冷淡风格的香水,不是医学院的消毒水,也不是舒芙蕾店那种焦糖香,而是某种腥甜的、下流的、带着陌生人体温的气息。 “我、我只是……” 没等她磕磕巴巴地说完,韶阳凑近她,鼻尖几乎碰到她通红的耳垂:“听到多少?”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廓,夏珂珂的腿根又是一阵痉挛。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背叛理智——韶阳每说一个字,她隐秘入口的那股湿意就加重一分。 “我什么都没……” “撒谎。”他低笑,拇指摩挲着她的腕骨,“你耳朵红透了。” 走廊另一侧尽头传来脚步声。韶阳这才松开手,从容地整理衣领,瞬间恢复了平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只有他脖子上那道暧昧的皮下瘀血痕迹还在提醒着刚才的荒唐。 “钢笔你先留着。”他后退一步,声音恢复了课堂上的温和,“你后来还有在画我,对吗?下次把你的素描本也带来。” 夏珂珂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她落荒而逃,假装没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补的那句:“我要检查作业。” 宿舍卫生间里,水龙头的水流被开到最大。夏珂珂机械地搓洗着湿透的内裤,泡沫里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味,是她分泌出的爱液的味道……和刚才在韶阳身上闻到的如出一辙。镜中的自己从耳根到锁骨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像是发了高烧。 把内裤晾在阳台上,她钻进了被床帘遮挡住的单人床,在床上桌摊开了那本速写本,她的指尖沾着水汽,翻页时把本子的边角晕湿了些许。她盯着舒芙蕾店那幅素描看了许久,往后翻到新的空白页,手腕颤抖着画下第七幅。在医学院走廊冷色调的灯管下,韶阳的白大褂半敞着,脖颈上的吻痕像枚鲜红的印章……在素描本的角落里,她又画上了一只被标本针钉住的蝴蝶。画完后,夏珂珂把那本速写本藏在了宿舍抽屉的最底层,用《西方美术史》、《油画技法大全》和《人体解剖图谱》层层压住。仿佛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她的“另类素描作业”。 她连续好多天绕远路去画室,刻意避开医学院的所有建筑。 可韶阳的钢笔依然像个烫手山芋,她想过把它塞进画室储物柜,又怕被偷;想过邮寄归还,又觉得太过刻意。最后只能继续带着它,笔帽上的S.Y.在阳光下偶尔刺得她眼睛发疼。 一个寻常的周四早晨,林教授随机抓壮丁时叫住她:“夏珂珂,新到的颜料到货了,你有空吗?帮我去行政楼搬一下。” 十多罐进口颜料装在沉重的木箱里。夏珂珂抱着半人高的箱子穿过中庭,难得热烈的秋日阳光晒得她后颈微微发烫。松节油和亚麻籽油的气味从箱缝里渗出来,混合成一种令她感到安心的苦涩芬芳。 “要帮忙吗?” 声音从身侧传来,她差点失手摔了箱子。韶阳不知何时出现在旁边,白大褂敞着,里面是件纯黑高领毛衣。他单手就托住了箱子底部,重量瞬间减轻一半。 夏珂珂的手指在箱角上收紧。她闻到了他身上须后水的味道,雪松混着佛手柑,干净得仿佛上周实验室的糜烂气息从未存在过。 “谢谢。”她不自然地盯着路面上的落叶,“放到画室门口就好。” 韶阳轻笑一声:“不请我进去坐坐?” “画室禁止外人进入。” “上周还是我的跟踪狂,这周就变外人了?”他故意放慢脚步,肩膀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身体,“你的素描本呢,今天带在身边吗?” 颜料罐在箱子里轻微晃动。夏珂珂停住脚步,她第一次认真严肃地反驳他不正经的调侃:“我不是跟踪狂。” 一阵风吹过,落叶在两人之间打了两圈转,又匆匆飘走。 韶阳挑眉看她,似乎没料到在他前面向来连完整话都说不明白的夏珂珂会忽然强硬起来。 “而且,”她深吸一口气,“你既然有女朋友,就不该总这样……” “女朋友?”韶阳的表情突然变得玩味,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这个词在他舌尖跃动,像在品鉴某种陌生的东西,“你说的是…那种要互道晚安的关系?”他单手托着箱子,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了几下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张Instagram截图,舒芙蕾店的模特女生正和某个西装男在高级餐厅贴面自拍,配文“一周年快乐”,发布时间是昨天。 “玩伴而已。”韶阳收回手机,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你情我愿。” 夏珂珂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她的脸又慢腾腾地爬上一层粉。因为她非常不适时地回忆起了实验室里那句“腿再分开”……她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扼住般发紧。 “那上周、实验室里……” 韶阳的白大褂袖口滑落几寸,露出手腕内侧的齿痕。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忽然笑了:“生物系的学妹,教学演示……我在教她人体解剖学。喏,她说这是她的签名。” 谎言。绝对是谎言。 可他的眼神太过坦然,黑曜石般的瞳孔里甚至带着点戏谑的怜悯,仿佛在嘲笑她居然会把那些逢场作戏的瞬间全部当真。 夏珂珂回避了他的目光,抱紧箱子往画室疾走,韶阳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白大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到了画室门口,他放下箱子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阳光穿过美院走廊尽头的彩色玻璃,在他脸上投下不规则几何形状的光斑。 “现在我能检查你的素描作业了吗?” “我没有画你。”夏珂珂头都不回,她把手伸进帆布袋去摸画室的钥匙,手腕被他扣住了。 韶阳的拇指按在她脉搏上,像块guntang的烙铁:“又撒谎。你心跳过速了。” 钥匙串哗啦坠地。 他俯身去捡,后颈露出一道抓痕,在阳光下泛着暧昧的桃红色。看上去……绝不是普通的“教学演示”能留下的痕迹。 夏珂珂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莫名的愤怒,抬脚就往画室里冲。 “等等。” 韶阳的声音变了调。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轻到夏珂珂怀疑自己可能是幻听了。再开口时,他的声线不再是课堂上滴水不漏的优等生,也不是甜品店里游刃有余的暧昧高手,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质地,像手术刀划开人体皮肤的瞬间。 “你知道吗?”韶阳直起身,指尖转着那串钥匙,“我们学院的标本室里,所有器官都被泡在福尔马林里。心脏和zigong,大脑和睾丸…在防腐液里都一样苍白。没有哪个器官比哪个器官高贵,也没有哪个器官与众不同。”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落进夏珂珂的手心。 “钢笔你先留着吧。”他的视线最后扫过夏珂珂发抖的指尖,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人啊,总是把蛋白质交换包装成什么了不得的高尚仪式。我真的觉得很可笑。” 他身上消毒水和陌生香水的混沌气息残留在走廊里,刺得夏珂珂鼻腔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