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你太差劲
117. 你太差劲
薛止身上有点痒,他扯扯袍领,觉得身上错综的疤痕又开始隐隐作痛,在衣料之下暗烧。 拭干水珠时,又低头看到自己的脸,忽而动怒,将盆摔飞。 苏临砚正巧赴约过来,被小吏迎接进门,官服都没卸,那盆就摔在他脚边,将袍下的仙鹤补子溅脏一片。 他已懒得和薛止虚与委蛇,搭眼睨去,转头冷道:“外面等你。” 薛止抬头时,目光只能看见他的后背,眉间也是一蹙。 他边走边慢道:“好生准时。” 苏临砚先他一步坐下,官帽在桌子上一搁,直截了当地问:“你去漠北做什么。” “回趟老家,苏大人这也要管。”薛止随手将擦手的巾帕扔边上,“帮你外祖父逮几只碍手老鼠,居然不谢谢咱家。” 须臾后,苏临砚静道出四个字:“装模作样。” 薛止笑意深了,紧紧盯着他的脸,用玩笑的语气道:“人不能永远年轻,威风凛凛。不如我帮你降服鲜卑,给乡武侯接回来。” 很长的寂静。 苏临砚轻轻呵了一声。 “薛止,你毫无归属,不懂什么叫真正的枭雄。” 他本谪仙面目,笑容温然俊雅。 背靠着雪白窗纸,身形端肃,官袍太复杂繁琐,交领深衣,层叠覆在脖颈下方,露出突起的喉结。 阔如山巅,皑如霜雪。 可这轻轻的一声冷笑,突兀至极,让端方君子有了几分诡感,让脸上重叠模糊的面具撕拉拉地剥落。 薛止冷讥:“我是你们中原皇帝养出的宠臣,是旁人拴住的恶犬,松松紧紧,造就了个小人jian佞,惯会咬你们这些身负枷锁,瞻前顾后的人。” 他稍放松双肩,靠在椅子里,架着长腿,直白挑衅的,大喇喇看过去:“你能奈我如何啊,苏大人。” 苏临砚看向他,迎视他薄青色的眼,忽然笑:“人到底该怎么才能向你这般,活得这么随心所欲。” 薛止可不觉得这是夸奖,冷冷盯过去:“古往今来的太监不都这样,苏大人不如去刀房走一遭,说不定也性情大变,开始为所欲为。” 苏临砚咬字很慢:“薛止,我真羡慕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使性掼气,发些莫名其妙的臭脾气,找全世界的人不痛快。” 他的语气已有几分危险,还有些安静的压抑。街巷灯火半歇,院子里传来几声饿极的猫叫。 苏临砚问:“我看你不像挟持,倒是要和我做交易。薛止,说你要什么。” 临到此处,薛止却忽喉间收紧,顿住。 苏临砚:“不敢开口啊,掌印大人。” 院外斜阳西渡,薛止膝弯处的蟒袍被映得血红。他五指扣住椅首,指尖冷而白皙,有种奢靡干净的美。 苏临砚在静悄悄的环境下,突地道:“是不是想赢?” 他言语字字加快,紧紧逼问:“是不是太想赢,半点都不能输,半分底线都不可退让。一想到有什么会失去,从你手里溜走,就浑身发麻,如坐针毡。因此才迫不及待地露出全部底牌,想让我知难而退,让我离你和她都远点。” 薛止猛然抬眸,用隐晦而厌恶的目光扫了他一眼:“苏临砚!” 苏临砚哈哈长笑一声,他站起来,走到薛止面前,眼神冷淡,却压不住那疯狂。腰间的佩玉环饰叮当作响,被他自己夺在手里,却又落在地上。 四分五裂。 苏临砚俯视他,讽笑:“可薛止,你急什么啊,你不是已经赢了吗……” 天际余晖沉沉压下,窗棱的影子尽折,张牙舞爪地覆在他脸上,阴霾把他的半个身形都咬在里面。 苏临砚刚压下的疯狂又重现:“薛止,你是不是以为你那几刀我受得心甘情愿?你以为我爬到高处是要与你报仇?你以为我费尽心思让亲痛仇快是要和你争夺?” 苏临砚又极轻的,呀了一声。 他轻俯首,语调轻柔。 “仅是贵妃娘娘的话,要她的心,要她痴迷于我……你可知这对某来说,是多简单的事情……” 这句话落后,是一片死寂。 凉日生寒,薛止抬起头,一把提起苏临砚的衣领,翻身撞在墙壁之上。苏临砚受了一拳,嘴角轻肿,却还在笑:“打架是不是很痛快,但是薛止,这样太愚蠢。” 薛止强压怒火,却意识到什么。 更躁动的是苏临砚。 往常孤高清冷的苏大人,比他更急切,更心乱如麻,急躁的情绪在横冲乱撞,正经冷淡的气质全无。 薛止松开手。 苏临砚一动未动,重新看向他,语调近乎平静:“我嫉妒你啊,薛止。” 这话说了让人想笑。 薛止嘴角勾起,笑中却夹杂着一缕锐利和阴沉。 苏临砚眼睛一眨不眨:“这么傲慢、无礼、狂妄自大,轻视一切的人。这种性情,此般姿态,在几年前,天下间的男人都死光了,她都不会看你一眼。” 苏临砚望向透光的窗户,眉眼被光染得漆深透亮,雪一样冷漠。 他神色冷峻,就用那双眼睛盯着薛止:“那日寺山,行军掺杂刺客,军队几路人马,她连想都未想,便让我送她到锦衣卫处。” 薛止嘴边的笑忽然停住。 苏临砚的目光更深:“我和她见面,连话都没多谈几句,她便说不希望我和监察院互相争斗。” 薛止心头狂跳,瞬间清醒,就那么对上他的视线。 两刀目光,都如刃般锋锐。 他问:“掌印大人难不成觉得,我们三人间,能cao纵全局,挑挑拣拣的,是我苏临砚吗。” “你天天走在我面前,大摇大摆,几番针对,薛止,某险些以为你在耀武扬威。” “你让我离她远点?”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从未被选择?” 苏临砚眼睛漆黑,冷冰冰看着他:“只要她肯过来跟我说你一句坏话,亦或对我有半分需求。你以为我还会忍着让你出入皇宫,让你天天窝在她的殿里偷欢取乐?” 可江蛮音只当他是临安的一道影子。 苏临砚慢慢地俯身,心好像在滴血,他把地上碎裂的玉片捡起,这东西已经拼不成原来的形状。 “她一直认为,自己和你,才是同休等戚的人。所以,掌印大人还不懂吗,你不是早已经赢了吗。” 薛止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似不可置信:“你在替我解惑?” 苏临砚转身要走。 待出门,薛止突然又唤住他。 “可苏临砚,江蛮音是个犟脾气,即便我真的对她欺辱诘弄,她也不会向谁求情。” 其实是会的。 苏临砚停住步子,终究还是回了头:“薛止,因为你太差劲。” 薛止才发现他乌黑沉亮的眼,已有几分发红,连平静下都暗藏怪异。 “你一定不会将爱意宣之于口。你定是个喜欢从不说要,觉得得到之物始终会从手里失去的人。自卑又心虚,才把她也带成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说到最后,苏临砚看向他的目光夹杂冷恨,如刀般割了他一眼,才转头走远。 听到这话后,薛止的心也咚咚直跳。 苏临砚脚步不受控制,向室外走,他只觉得心里像漏了风,喘不上气,偏偏已经无法后退,只能向前。 门前的仆从早早带了车马来接引。 他径直上了马车:“回府。” 小厮跟了他挺久,从未见过主子这副模样,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府上最近多得是贵客,一定不能有失仪采。 苏临砚察觉到那股无声的莫名氛围。 小厮点了点自己的眼睛:“大人,怎哭成这副样子。” 他抹了抹眼下,一手的水,才发现自己走的这几步路,已经有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