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
失踪
七月底,台风刚过,港岛的风带着潮湿的暑气。 中环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着铅灰色的云,程悦心望着维多利亚港上起伏的货轮。 阿杰抱着文件推开程悦心办公室门,“程大状,有新案件,”他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放,牛皮纸袋口蹭着她的咖啡杯,“观塘中学三个学生打架,死了一个,警方定性为殴打致死。” 程悦心抽出里面的现场勘查照片,学校洗手间是犯罪现场,还有三位当事人照片。 “哪个是我们当事人?” “许明谦,”阿杰手指指向另一张照片,“这个叫林正南,死者欧阳山,三个人同班,现在律政司以共同故意伤害致死起诉他们两个,盛德接了林正南的委托,大状是陈亦同。” 程悦心挑眉,陈亦同是业界出了名的“庭上狐狸”,去年那起白领坠楼案,他能把过失杀人辩成意外,靠的就是咬准证人证词里的零点几秒误差。 她合上文件夹,“约明天下午见当事人。” 许明谦被带进会见室,十五岁的少年警惕看着程悦心和阿杰,囚服下摆蹭着墙灰,左眼角有道未结痂的伤痕。 “我是程悦心大律师,你爸妈委托我帮你打官司。”程悦心将自己名片推到他面前,他却盯着她笔记本:“我爸妈呢?”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未成年人才有的颤抖。 “他们在外面,只有你的代表律师才能来见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程悦心抽出钢笔,笔尖悬在记录纸上。 少年喉结滚动,眼神突然飘向铁栏栅外,“欧阳山总堵在楼梯间找我要钱,那天他把我竞赛赢的奖杯抢走。还拿美工刀划我的手臂……”他卷起囚服袖子,小臂上交错着十几道淡粉色疤痕,“我本来只想抢回奖杯,可他突然掏出弹簧刀……” 正说着,隔壁会见室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程悦心知道那是陈亦同在见林正南。 “许明谦,你记得林正南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她突然问道。 少年愣了愣:“欧阳山的刀扎进我肩膀时,林正南突然从后面抱住他……然后刀就掉了……”他声音突然哽咽,“我真的没想杀他,我只是想让他别再打我……” 程悦心在办公室铺满证据材料: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胸口致命伤为单刃锐器所致,角度呈45度上扬。 “律政司会咬死他们是共同犯罪,”陈亦同突然推门进来,西装领带松了两颗,“但林正南说,他看见许明谦被捅时,以为欧阳山要杀人,才会上去夺刀。” 程悦心用红笔圈出关键时间点:“过失致人死亡和故意伤害致死的量刑差十年,我们需要把‘防卫性质’钉死,许明谦的伤是第一防卫起点,林正南的介入属于制止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 陈亦同指节敲了敲尸检报告:“致命伤的刀痕走向,更像是欧阳山自己摔倒时扎到的。你看这里——”他的手指指在死者手肘的擦伤,“如果他当时被两人控制住,身体后仰,刀很可能因为惯性刺入自己胸口。” “许明谦的同班同学愿意出庭作证。”她翻开证人名单,目光停在“李婉仪”的名字上,“这个同学说欧阳山长期勒索许明谦,还曾用烟头烫伤同学。” 陈亦同凑过来看,古龙水的雪松味混着雨水气息,让她想起雷耀扬常喷的大吉岭茶香——同样带着危险的醇厚感。 “关键在刀具来源。”他用钢笔尖敲了敲尸检报告,“如果能证明弹簧刀是欧阳山事先准备的,防卫性质会更站得住脚。” 程悦心发现他的钢笔是 Montblanc 149,和雷耀扬那支刻着缩写的一模一样。她迅速移开视线,在白板上画下时间轴,红笔在“夺刀”“摔倒”处重重圈住。 晚上的律师行里,落地窗外的雨幕模糊了对岸的霓虹。 陈亦同松开领带搭在椅背上,指尖摩挲着咖啡杯沿:“许明谦的刀伤角度很关键,”他将法医报告推过程悦心面前,钢笔尖在“3.5厘米”处画了道横线。 程悦心的笔尖悬在“对等损伤”旁,墨滴落在纸上晕成小团阴影。 “明天会有详细法证报告。” 陈亦同忽然笑了,指节叩了叩她的笔记本:“你总习惯把关键证人名字用红笔圈出来,”他的目光扫过“急救员张志斌”的红圈。 程悦心的笔尖在纸上洇开墨点,她想起雷耀扬也曾说过她这个习惯。 此刻陈亦同的目光灼灼,像温热的潮水漫过脚踝,她却盯着他腕表的反光——十点十七分,雷耀扬消失的第387天。 “陈大状还挺留意我。”程悦心用玩笑来掩饰她的不经意走神。 “同行之间,总该互相留意优点。”陈亦同起身添水,声音混着咖啡机的嗡鸣,“你对细节的敏感度,在整个港岛律师圈都少见。” 程悦心笑着,手机突然在文件堆里震动,跳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在哪?” 心跳陡然漏了半拍,抬头撞见陈亦同探究的眼神。 陈亦同的视线掠过她微颤的指尖,却只是指了指她散落的照片:“许明谦小臂的擦伤方向,可能说明他当时是被动防御。” 她低头整理照片,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慌,又听见陈亦同继续道:“当年在旁听席看你打第一场刑事案,结案陈词时你钢笔尖抖了一下,”他的声音带着纯粹的职业赞叹,“但偏偏在那个节点提出物证链缺失,法官的挑眉我至今记得。” 程悦心摸出钢笔在照片背面标注日期,墨色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沉稳。 陈亦同的欣赏像庭审时的举证,精准、客观,带着对专业能力的尊重,这种距离让她想起卷宗里的旁注,清晰而冷静。 “陈大状观察得很细,连我钢笔尖抖都记得。” “职业病。”陈亦同晃了晃自己的钢笔,他指了指窗外的雨幕,“要不要一起走?我送你。” 程悦心将手机塞进公事包,抓起外套时,看见陈亦同已将她的伞放在门口,伞柄朝着便于抓取的方向。 “谢了,不用。”她撑开伞走进雨里,潮湿的风卷着他最后一句评价:“你用黑色墨水写辩护词时,逻辑格外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