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28)
燕离巢(28)
燕娘用手帕堵住薛扬的嘴。 她从废弃的房屋里找到一捆麻绳,将薛扬五花大绑。 燕娘使出浑身力气,把薛扬拖到一面断墙后面,累得气喘吁吁。 万幸薛扬是个文弱书生。 若是换了薛振,只怕没这么容易对付。 燕娘坐在薛扬身边歇息。 她虽然不齿于薛扬的好色,却没有害人之心。 薛扬的伤势并不重。 这片树林地势偏僻,却有樵夫出入。 如果薛扬运气好,明天就能得救。 燕娘缓过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从薛扬身上搜出之前那五千两银票,塞进袖子,起身走向马车。 她不会驾车,马车又挂着薛府的名号,过于招摇,只能舍弃。 燕娘把装满金银细软的包袱取出来,背在肩上。 她戴好兜帽,朝着她和邓君宜的家,急匆匆地走去。 燕娘早就盘算清楚—— 身为弱女子,又带着这么多财物,倘若遇上歹人,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需要一个男人,需要一个在世人眼中正当体面的身份。 邓君宜虽然怯懦,胜在知根知底,又极听她的话,总比薛扬可靠。 所以,她要带着邓君宜一起逃跑。 这一回,燕娘吸取教训,打算把银子牢牢地捏在手里。 就算邓君宜还没戒掉赌瘾…… 她管住家里的银钱,再雇两个老成些的家丁看着,他也无可奈何。 燕娘只花了一刻钟的工夫,就回到熟悉的小院。 短短半年,对她却恍如隔世。 院门是这样破败,只消轻轻一推,便敞开一道缝隙。 她喜欢的那棵杏树已经枯死,石榴树也半死不活,枝梢间挂着几只被虫咬得破破烂烂的果子。 此时正值夜色至暗时分。 屋子里灯火通明,传来欢声笑语。 燕娘心下既纳闷又气恼。 她纳闷邓君宜为何这么晚还不睡,气恼他典当了自己的娘子,还有心思在这里谈笑作乐。 燕娘生恐惊动了街坊邻居,不敢声张。 她将沉重的包袱藏在厨房,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以小拇指在残破的窗纸上戳了个洞。 燕娘屏气凝神,往里看去。 几个面如傅粉、打扮鲜亮的年轻公子围坐在桌前,喝得醉醺醺的,正在摇盅赌钱。 邓君宜也在其中。 邓君宜紧挨着一个红衣男子,穿着一件簇新的浅青色衣袍。 他的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香粉,唇间点着薄薄的胭脂,模样难辨雄雌,俊美得过了头。 不多时,红衣男子赢了一局,大笑着将桌上的银子搂在怀中。 邓君宜摇头叹气,叫苦不迭。 红衣男子乜了邓君宜一眼,把他赌输的银子抛回去。 他扭住邓君宜,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另一位公子端起酒杯,喂到邓君宜的嘴边,强迫他喝下。 邓君宜吞咽不及,狼狈地咳嗽着。 酒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打湿了凌乱的衣襟。 燕娘呆站了半晌,腹中翻江倒海,直往上泛酸水儿。 她不太清楚他们在干什么。 但她隐约明白,这个承载了无数美好回忆的家,这个曾经温馨又旖旎的地方,如今并不比薛府干净。 燕娘踉踉跄跄地倒退两步,咬了咬唇瓣,转身就走。 说来也巧,邓君宜在这个时候出来小解。 他抬眼瞧见燕娘,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紧追两步,失声道:“燕娘?” 燕娘停下脚步,转过半边身子,神色冷冷的:“相公在这里好生逍遥快活,只怕早就将我这个糟糠之妻抛在脑后了吧?” 邓君宜知道燕娘看见了自己的丑态,一时又羞又惭。 “燕娘,真的是你,薛大人放你回来了吗?”他拦在她前头,急得满面通红,“你听我解释。” 话还得从端午节那晚说起。 邓君宜当街拦住薛振的马车,不仅没有遭到呵斥,还得了一笔意外之财,心中感念不已。 第二日,他照着薛振的嘱咐,到rou摊上买rou,准备给自己补补身子。 这时,一位风流倜傥的红衣公子拉住邓君宜,说道:“敢问兄台,去赌坊的路怎么走?” 邓君宜见他衣着华贵,气质不俗,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不敢怠慢,指了指身后:“朝那个方向走,过两个路口就是。” 红衣公子随手替邓君宜付了rou钱,道:“多谢。” 邓君宜犹豫片刻,叫住那人,劝道:“公子,正所谓‘十赌九输’,赌坊里不知道有多少门门道道,专等着坑害你这种家产丰厚的富家子弟。” 他说到伤心处,眼含泪光:“上当的人,轻则倾家荡产,重则卖妻卖女,我就是前车之鉴,每每想起旧事,恨得上吊的心都有。” “我劝公子还是回头是岸,别往赌坊去了吧?” 红衣公子诧异地看向邓君宜,上下打量了他几眼。 他彬彬有礼地道:“多谢兄台的一番好意。” “不过,旁人或许‘十赌九输’,我则不然。” 邓君宜奇怪道:“这是何意?” 红衣公子高深莫测地道:“我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了一个‘十赌九赢’的窍门,这几年从未失手。” 他顿了顿,笑道:“兄台若是不信,就跟我到赌坊瞧一瞧。” 邓君宜自然不信,却被红衣公子勾起好奇心。 他许久未赌,手痒难耐,便说服自己—— 只去瞧一眼。 就瞧一眼,绝不上桌。 邓君宜跟着红衣公子前往赌坊。 他在路上得知,对方名叫吕彦,家中世代经商,腰缠万贯。 吕彦到此地访友,暂住在朋友家。 他白日里四处赌钱取乐,晚上到青楼喝花酒,几个朋友都是个中行家,意气相投,乐而忘返。 到了赌坊,邓君宜充当看客,站在吕彦身边,看他豪赌。 吕彦摇晃赌盅的手法极为精妙,押大摇大,押小摇小,何止“十赌九赢”,简直是百战百胜。 邓君宜看得瞠目结舌,心思活动起来。 若是求着吕彦把这手绝活传授给他,赢上几万两银子,堪称易如反掌。 到时候,他自可以把燕娘从薛振那里赎回来,用剩下的银子买田买地,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读什么圣贤书,考什么秀才? 邓君宜觑着吕彦心情不错的时机,小心翼翼地提出请求。 吕彦满口答应,和他称兄道弟,结为八拜之交。 自这天起,邓君宜便雷打不动地跟着吕彦到赌坊厮混。 吕彦并不藏私,手把手地教他赌钱的诀窍。 然而,他日夜苦练,总是不得其法。 他赢几局输几局,吃穿又大手大脚,没多久就把薛振赏的银子花用干净。 邓君宜厚着脸皮,打着给燕娘送信、送吃食的旗号,又拦了薛振几回。 薛振和气至极,堪称有求必应。 不过,到了六月里,不知怎的,薛振忽然不知去向。 据薛振的家奴权三所说,他接了件要紧的公务,终日在外头忙碌,连家都顾不上回。 邓君宜断了薛振这边的想头,有心戒赌,却架不住吕彦等人的再三怂恿。 就这样,短短两个月,他背上五千两银子的债务。 这次的债主不是杜老板,而是吕彦。 吕彦见邓君宜满脸苦色,显然是还不上这笔银子,便给他出了个主意—— 他们借邓君宜的住处,在他家里赌钱。 邓君宜坐庄,负责安排酒菜、主持赌局,自己也可以下场。 无论谁是当日的赢家,都得从赢得的银子里抽出一成,酬谢庄家。 邓君宜一听,自然乐意。 既能赌钱,又能赚银子,无异于天上掉馅饼,有什么好犹豫的? 然而,他没想到,在家里的赌桌上输了银子,吕彦等人并不肯收。 他们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从捏一捏脸,到亲个嘴儿,从调笑两句,到伸进衣襟里面乱摸一气,君子之交渐渐变了味道。 邓君宜并不好男风。 他想翻脸,却没有勇气。 他不敢得罪吕彦,又找不到第二个娘子,抵那笔五千两银子的赌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