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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爱孩子的父母

    

不爱孩子的父母



    自那天以后,赵楚月就真的暂时消失在了秦颂的生活里。

    联系方式加回来了,但消息发的很少,没有了每日喋喋不休的絮叨,只有早上或晚上偶尔发来的一条半条消息,说些“想你”“爱你”之类的话。

    秦颂问了她几次干什么去了,都被含糊其辞地敷衍了过去。

    这一轮的降水结束,天气已经放晴,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都会是好天气。

    秦颂站在店门口,看着天上似火的骄阳把叶片都晒得卷曲了,街边有几个放了暑假的小孩零零散散地打闹着,四处都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但这一切的祥和,都没有影响到两千公里开外的首都,暴雨倾盆。

    真讨厌,这雨就像在跟着她走一样,如影随形。

    赵家的老宅已经许久没有如此人气了,窗楹里透出大厅灯具金色的光,好像这栋沉寂多年的屋子又焕发出一点往昔的光彩。

    赵势开和郑秋茗几乎是同时到家的,雨太大了,两人带着一身室外的潮湿水汽进门,看到赵楚月已经在客厅里了。

    她穿得简单,身着一身肃穆的黑色休闲装坐在主位,那是过去十几年里只有赵势开才会坐的位置,她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赵势开看到女儿坐着的位子,不自然地皱了皱眉。

    上一次见到赵楚月,或许是去年秋天时的事了。

    他上了年纪了,开始对外面的莺歌燕舞没什么兴趣了,人到了这个岁数难免又渴望亲情,他是想和赵楚月多见些面联络联络感情,但后者并不怎么顺他的意。

    每次提出见面,多半是推脱,只有前些年,赵楚月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在国外疗养走不掉,父女两个才稍微多见了几次。

    他对这个女儿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也看不懂她,明明是小时候最可爱贴心的女儿,一转眼的工夫,不知何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赵势开对女儿的“僭越”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走近,说:“月月,爸爸mama回来了!”

    一旁的郑秋茗脸色显然有些不自然,但也强压着不安的感觉笑起来,说:“外面好大的雨,我和爸爸差点被堵在路上回不来了呢。”

    赵楚月看着两人热切的笑容,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才缓缓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是啊,天气不好,”她说:“我们一家人有多久没这么聚在一起了呢,要不是有事,真该挑个更好的日子的。”

    “哎呦,什么好日子,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赵势开“哈哈”笑了两声,说:“什么事都不着急,咱们先吃饭吧,吃饱了肚子再说别的。”

    他回家以前,提前两天就安排好了厨师准备今天的晚餐,餐桌上杯盘俱齐,四个冷盘早已摆好,只等着主人上桌就能开席。

    他说着,就要招呼着两人去餐厅,他伸手拍了拍赵楚月的胳膊,但她没动。

    “不必,用不着吃什么饭了,我时间有限,就在这里说完算了吧。”她摆手,轻轻推开父亲的手。

    郑秋茗心里的不安更甚,她上前一步,勉强笑着,问:“你…到底是要说什么啊,月月,什么话不能吃完饭再说……”

    赵楚月冰冷的目光扫向她,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嗯,就是不能呢。”

    她站在客厅中央,双手插在裤兜里,看起来无比放松,左右环视了一圈面前的两个人,笑意更甚。

    “爸,妈,有一件通知你们。”

    她说:“我和秦颂……哦,赵楚耘,我们现在正式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呢!月月,你疯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郑秋茗凄厉的声音打断了,她惊恐万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更加恐惧地看向赵势开,男人脸上也是同样震惊的神情,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儿。

    “嗯?你很意外吗?”赵楚耘挑眉,“在你去找他的时候,难道没有料到我会做出这种事吗?”

    郑秋茗发疯一般地扑向女儿,一把抓住她的衣襟,美艳的脸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狰狞,声音嘶哑地说:“不对!你就是开玩笑的,这是假的!你快点和你爸爸说你是开玩笑的,真不是真的!!”

    赵楚月伸手,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衣服上一根一根掰开,有些不耐烦地推开,郑秋茗踉跄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还是赵势开扶住了她。

    而赵势开此时也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颤抖地问:“月月……你、你不要和爸爸开玩笑,你是骗我的是吗,这…这肯定不可能是真的吧……”

    “哈,”赵楚月笑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看来这么多年了,妈还真的没有和你说过呀。”

    她看起来更开心了,开始自顾自地左右踱步起来,继续说:“好吧,那我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简单来说就是我和他呢,上床了。”

    她顿了顿,转过头来看着相互搀扶,颤抖的两人,她脸上浮现出一种报复地快意,笑容甚至有些疯狂。

    “我们不仅上床了,而且已经这样很多年了,嗯,让我想想……”她装模作样地思索一下,说:“我们的第一次,是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不过那次是我强迫他的,后来他生了我好长时间的气呢,一直到我假装———”

    “赵楚月!你闭嘴!!”

    赵势开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听亲生女儿和儿子的“风流韵事”让他几乎要发疯,厉声斥责道:“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你哥,那是你亲哥!!你们怎么能———!”

    “疯了?哈哈,这种话我都听了多少年了。”

    赵楚月浑不在意地大笑起来,她看向郑秋茗,眼角好像都笑出泪来了。

    “我妈也是这么说的,爸,她知道得可比你早太多了呢,我刚上大学那年,十九岁,她就发现我们俩的事了,”她感叹道:“除了疯了,她还说我好多什么恶心、变态、有悖人伦之类的话,哎呀……太多了,我都记不清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越说越兴奋,而听着的两个人就越恐惧,赵楚月完全投入其中,她的表情愈发疯狂,甚至呈现出一种得意的姿态。

    最后,她转回来注视着二人,俨然一副无比高兴地样子,摊开了手。

    “我可能是疯了吧,但是爸,妈,你们又能怎么办呢?”

    赵势开目瞪口呆,除却愤怒、惊恐,一种巨大的麻木更是遍布全身,眼前的女儿,他从一个婴儿就抱在怀里,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的女儿,竟然会变成现在这样,这样……他好像从未认识过的样子。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怀里的妻子也在同样剧烈颤抖着,像是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他嘴唇发颤,嗫嚅着问:“为什么…为什么啊月月,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你是恨爸爸mama吗?你是在报复我们吗……”

    赵楚月皱眉,她仰起下巴,倨傲地笑着,说:“真有意思,你和我妈一样,都觉得我是在用自己报复你们,但是,爸,你到底做错了什么,又为什么认为我会想报复你呢?”

    赵势开如遭雷击,一下僵住了身子。

    “我、我……我只是……”他无措地解释着,却无济于事。

    下一秒,赵楚月的笑容沉了下来,她紧盯着眼前的两人,开口。

    “因为,雷士昌,对吧?”她说。

    赵势开完全动不了了,眼睁睁看着赵楚月走近自己,带着一种完全不加掩饰的审视的目光,站定在自己面前。

    “我有点好奇啊,爸,”她说着,语气里透出一种阴森,“这么多年,你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和雷士昌,和赵楚耘的事吗?”

    赵势开说不出话来,颤抖地看着她。

    而赵楚月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说:“你知道,是啊,你又不是聋子瞎子,所有人都知道的事你怎么可能完全没听说。”

    她微眯起眼,继续说:“但是因为你自己,这个家,都没有足以抗衡雷士昌的资本,所以你就视而不见了,你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反正不过是一个女儿而已,又没死,又没残,受点折磨也无所谓了,况且日后我要是真的可以嫁给雷士昌,对你来说更是一件好事。”

    “不是…不是……”他嗫嚅着,不住摇头。

    “至于我和赵楚耘嘛……”她拖长了语调,“那更简单了,自己的女儿和儿子搞在一起,多么大的丑闻啊,你巴不得不知道呢,反正只要不说破,日子总有办法糊弄着过下去,是吧?”

    “你!你现在又说这个干什么呢,月月,你是在质问爸爸吗?”

    赵势开忽然拔高了声调,反驳道:“从前的事……是,那时候是委屈了你,可说到底不是也什么都没发生吗,你mama也说是误会,现在都这么多年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又提起这些旧事有什么意义?!”

    他一口气说出一大段话,再也维持不住生意场上几十年的好整以暇,激动地大口喘着气,赵楚耘看着他,更是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是,没有什么意义,”她平静地说:“就像现在我要和赵楚耘在一起,你们不同意,一样没有意义。”

    “你!你、你真的是疯了呀,赵楚月!”这回轮到郑秋茗歇斯底里了,她回过神来,再度扑向赵楚月,眼里噙着泪,说:“不对,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他……是那家伙勾引你的是不是?一定是这样的!”

    赵楚月皱眉,有些好笑地说:“他一个Beta,连信息素都没有,怎么可能勾引得了我?”

    “那也不一定!我早就想到了,肯定是他……他知道自己不受待见,将来也分不到什么财产,所以就死死扒着你,想从你的身上吸血!”她厉声说:“他趁着你年纪小不懂事,把你骗上床了,你……你那时候才多大啊,你怎么招架得了他那些手段,他就和他那个下贱的妈一样……”

    她说着,愤怒地转头看向赵势开,转而又过去抓住他的领子,崩溃地大声道:“都怪你!赵势开,你就不该把那家伙接进门,是你毁了我的女儿…是你毁了我们的女儿!!”

    “你疯了!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非要带着月月去拍什么戏!她要是不出名,能被姓雷的盯上吗?这根本全都是你的错!”

    赵楚月冷眼看着面前互相指责的两人,从四肢末端自下而上,生出一股麻木来,她的心脏传来一点刺痛的感觉,让她甚至有些惊讶,自己竟然还会为这两人的所作所为感到心痛。

    她是什么时候,真正看穿这两人虚伪的本质的呢?

    明明是她的亲生父母,是爸爸,是mama,是这世界上最该疼她,爱她,给她最美好无私的爱的两个人,却反过来,成为了她人生里第一个残酷的加害者。

    她曾经有很多年为此感到困惑不解,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错了,哪里做得不够好,才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如此对待自己,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真正摸到爱的形状时才终于恍然大悟。

    这世上就是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比起女儿,他们更爱名利、权势、财富、地位,人生的一切都可以成为他们脚下铺路的基石,他们什么都不爱,他们就爱自己。

    这一段各取所需的婚姻根本毫无感情,唯有相交处落下一粒种子,在干涸的土地上,汲取着腥咸的水,艰难生长着。

    赵楚月就是这个扭曲世界浇灌出的一朵畸形的花。

    她看着,越来越觉得烦躁不堪,一切都没有意义,两人的话语反而让她想笑,她恨不得外面的暴雨大一点,再大一点,干脆下陨石,把一切都砸碎了,冲垮了算了。

    两个人毕竟也是上了年纪,吵也吵不了多久,很快就都是精疲力尽,赵楚月冷眼旁观,一直到都吵不动了,才再次平静地开口。

    “好了,该说的也说完了,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转身就要走,郑秋茗反应过来,马上一个箭步过来,又拦住了她。

    “不行,你不能走!”她焦急地拦住她,说:“你不能走,你…你要去哪里,你要去找他吗?!”

    赵楚月皱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月月……你别这样,mama知道以前做错了,但你不能这样折腾自己,你不能毁了自己啊……”她悲戚地说:“你要报复我们,可你和他在一起,你想过后果吗?你们是有血缘的,将来一旦被曝光,这可不是什么恋情绯闻的小事,你是一定会被封杀的,到那时候…你的事业就全完了啊!”

    “事业?你觉得我现在还关心这些吗?”她不耐烦地收回手,“至于报复,我和他在一起是我的决定,我报复你们干什么,你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

    “可你以为他就是真的喜欢你吗?!”

    郑秋茗继续嘶哑着声音质问:“我去找他的时候看得明明白白,你以为他就真的接受过你吗?他从来没有把他自己,和你,看作是同一个阶层的人,他从没有理解过你,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

    “……”

    赵楚月看着她,好半天没有回答,好像还真的在思考一样。

    忽然,她耸肩,轻松地歪头笑了一下。

    “我不在乎呀。”她说。

    “什么……”郑秋茗目瞪口呆。

    “你那天去找他说过的话我都知道了,你让他放过我,不过妈,你肯定想不到吧,其实不肯放手的人,一直是我。”她笑眯眯地说。

    “我早就已经从他那里听过很多绝情的话了,什么滚、走开、永远不想见到我,他还用谈恋爱疏远我,甩了我好几次呢,是我想方设法不择手段,每一次都死皮赖脸地缠上去,才让他勉强留在我身边的。”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郑秋茗的身躯再度颤抖起来,赵势开绕过她,也靠近一步,慌乱地开口。

    “可是月月,就算你们不是亲兄妹,可就凭他……他也根本配不上你啊!”

    “虽然、虽然他也是爸爸的儿子,可这么多年,爸爸真心爱护的孩子就只有你一个啊,”他说:“还有,还有那件事,当时要不是你瞒着我和你妈,我们肯定也是不可能同意你去做的!”

    “你搞错了,爸,”赵楚月双手抱胸,平静地摇头,“是你们养出来的这样的我,配不上他。”

    她顿了顿,嗤笑一声,又说:“不仅仅是我,我们这畸形的一家子,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爱我了。”

    赵势开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了。

    “我一定不会放过雷士昌的,但是爸、妈,我会放过你们。”

    她说:“放过你们,不是因为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只是我选择放过我自己。”

    郑秋茗察觉到她话语里的不对劲,警觉地问:“你要干什么?你别犯傻月月,你没有证据,你根本没法和他抗衡的!”

    多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性侵官司她是全程关注的,她没想到赵楚月会出庭作证,但即使如此,因为证据不足,这件事除了对雷士昌的声誉稍有影响,其他根本无济于事。

    雷士昌做事滴水不漏,是不可能在这种事上留下把柄的。

    “证据?我不需要证据,他对我做过的事就是最大的证据。”

    “至于你们……”赵楚月后退一步,说:“以后没有事,就请尽量少联系我吧,我很忙,没空再陪你们演什么一家和睦的戏码了。”

    她转身就走,郑秋茗在身后无措地跟上几步,最后一次唤她:“月月……”

    赵楚月走到门前,顿住脚步,又转了回来。

    “还有,你们或许还想着通过他来拆散我们两个,但是也省省吧,”她说:“无论未来你们给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我都一定会十倍百倍的加诸到我自己身上,如果你们对我还有一丁点感情,那就……”

    她看着他们,看着自己在这世上最亲的两个人,了然地笑了起来。

    “……算了,”她摆摆手,“和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她说完,这次终于不再回头了,或许她此生都不会再回头了,毫不犹豫地走出大门,扎进了茫茫大雨之中。

    承风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她上了车,车子马上向着机场的方向开去。

    还有最后一件事。

    她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路灯,昏黄的光在她脸上反复闪过,雨滴几乎是横向地在玻璃上留下痕迹。

    车内寂静一片,只有雨刮器运作的轻微声响。

    她走神久了,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承风认真开车的侧脸,叫了他一声,“小承。”

    “怎么了,姐?”

    “我去美国的这些天,你就不用去公司了,放个假吧。”

    承风有些惊喜,“真的?”

    “嗯,这么多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也累坏了吧,正好趁这个时间好好休息一下,和你男朋友去度个假吧,哪里都行,我给你报销。”她笑笑。

    “哇,姐,你也太好了……”承风也笑了,但也没有多久就笑不出来了,反而有些担忧地问:“姐,你这次去出去到底是要干什么啊,也不带我,也不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也不是傻的,有些事赵楚月不说,但他跟在她身边,隐隐约约的传言听到一些,多少也能拼凑出一点真相来。

    “也不是什么事都要带着你去的……”

    她语气轻松,看了看窗外,半晌才有转回来开口:“小承,如果这次…我回不来的话———”

    “会回来的!”承风马上打断她,这还是他第一次敢打断她说话,他鼻子有点发酸,握紧了方向盘。

    赵楚月一怔,“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怎么可能有如果呢!”他说:“姐你不就是去度个假嘛,能有什么如果的,肯定会回来的,秦颂哥还等着你,我们都等着你呢,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赵楚月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终于重新放松地靠回座椅上。

    “好吧,”她笑着说:“会的,我肯定会回来的。”

    车子在密不透风的雨幕中疾驰,奔向最终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