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舊夢痕

    林默推開弟子房木門時，慕昭正在煎藥的陶罐里看見自己的倒影。青銅劍鞘磕在門框的聲響驚得她手抖，藥汁潑在爐火里騰起青煙——煙塵中那人的眉眼，竟與她在寒潭幻境里見過的青帝虛影有三分相似。

    "素衣......"劍子玄色勁裝上的霜華還未化盡，腰間墜著的半塊飴糖突然開裂。這是二十年前小乞兒們最愛的梨膏糖，用油紙包著能舔三個月。慕昭頸後的青蓮印記突然刺痛，恍惚看見破廟里兩個孩童分食鼠rou的血腥畫面。

    "這位師兄怕是認錯人了。"她將鐵木劍橫在案前，劍柄處七道刻痕是每月抵御宵小留下的。林默卻向前半步，袖中滑落的草編蚱蜢正落在藥渣堆里——那編織手法與慕昭昨日教陳飛羽的如出一轍。

    暮色染紅窗紙時，林默第七次送來靈獸rou。慕昭盯著食盒里焦黑的炙鹿腿，忽然想起三日前陳飛羽烤糊的野兔。"我不食葷腥。"她推開食盒的力道大了些，鹿腿滾落時露出藏在底層的冰玉髓——這是治療經脈暗傷的上品靈藥。

    子夜練劍時，林默的劍氣削斷她鬢角白發。"這招&039;燕回巢&039;該這般使。"他握著慕昭手腕調整劍勢，掌心劍繭刮得她生疼。鐵木劍脫手飛出的剎那，慕昭突然想起李小山當年扣住她腳踝的觸感，月華真氣失控地炸開三丈青光。

    "放肆！"聞聲趕來的李非帆劍指林默咽喉，卻被他腰間突然鳴響的青銅鈴震退。慕昭蜷在墻角發抖的模樣，像極了當年被師尊責罰的素衣。林默從懷中掏出褪色的紅頭繩："那年你說要留長發......"

    "我說過不記得！"慕昭撕碎頭繩的尖叫驚起夜鴉。紛揚的紅色絲線中，陳飛羽正蹲在屋頂揭瓦片，他袖中龍紋鏡映出林默發顫的指尖——那里有道與素衣相同的齒痕，是幼時為保護她與野狗搏鬥所留。

    驚蟄雨落時，林默跪在戒律堂前。他自願領三十鞭刑，只為求長老將慕昭調入劍閣侍墨。"此女身負舊緣。"他咽下喉間血沫，沒看見廊柱後慕昭攥緊的掌心已掐出血痕——那些霸淩者也曾用"緣分"做借口將她騙入陷阱。

    陳飛羽"不慎"打翻的朱砂染紅了慕昭的劍譜。少年蘸著朱砂在窗欞畫符："師姐可知追魂術？"他歪歪扭扭的符咒里暗藏窺心陣，慕昭卻望著雨幕呢喃："那人眼里的痛楚......倒不像裝的。"

    三更時分，慕昭在噩夢中掙紮。林默破窗而入斬滅心魔幻象，卻不知自己正踏入陳飛羽布下的困龍陣。翡翠發絲突然纏住他劍鋒，慕昭在月光下看清劍身刻著的"素衣"二字——正是棲霞洞天誅仙台玄鐵柱上的古篆體。

    "你究竟......"質問未出口，李非帆的劍氣已攪碎床幔。三方對峙的剎那，慕昭頸後青蓮印記突然灼燒，前世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破廟大火中，確有個少年用身體為她擋住墜梁，後背烙著與林默相同的火焰疤。

    護山大陣第七處陣眼崩裂時，慕昭正在寒潭清洗傷口。翡翠發絲纏住她浸在水中的手腕，月華真經突然自行運轉——這是大陣靈力外泄的征兆。她擡頭望見夜空北鬥移位，卻不知三百里外正有玄魂宗屍儡潮湧向缺口。

    "奉掌門令查驗陣樞！"林默的劍鞘劈開翻湧的瘴氣，玄色勁裝沾滿妖獸黑血。他本該直奔乾位陣眼，卻在經過寒潭時突然駐足。少女彎腰掬水的側影，與二十年前城隍廟里分他半塊餿餅的素衣重疊。

    慕昭警覺地後退半步，鐵木劍橫在胸前。這戒備姿態讓林默想起昨夜斬殺的幻形妖——那妖物幻化的素衣也是這般舉劍相對。他鬼使神差地摸向懷中，掏出的卻非掌門令牌，而是半塊發黴的麥芽糖。

    "姑娘可曾見過陣紋異動？"林默劍尖點地，靈力在地面繪出殘缺的七星陣圖。這是查驗弟子身份的暗語，二十年前素衣與他約定的求救信號。慕昭盯著陣圖缺口，額間青蓮印記突然刺痛——她竟本能地擡腳補全了缺失的玉衡位。

    劍氣驟然激蕩，林默腰間的尋龍尺瘋狂旋轉。這法器本該探測陣眼魔氣，此刻卻指向慕昭頸間泛光的青蓮印記。他想起師尊曾說，當年撿到素衣時，那女嬰心口也烙著相似的蓮紋。

    "跟我回天樞殿。"林默扣住她腕脈的力道大了些，慕昭袖中匿息符無風自燃。掙紮間，陳飛羽采藥的竹簍突然滾落山崖，數十株醉仙草混著雄黃粉在潭邊炸開迷霧。林默揮袖驅散毒霧時，慕昭已踉蹌逃進後山禁地。

    子夜巡查陣樞，林默的劍穗掃過殘破陣紋。靈力回溯的影像里，慕昭昨日修補陣法的身影，竟與素衣七歲那年用樹枝畫陣的姿態重合。他捏碎傳訊玉簡，謊報"發現可疑靈力波動"，將值守弟子引離慕昭藏身的古劍冢。

    "為何躲我？"林默截住取晨露的慕昭，掌心躺著枚青銅鈴鐺。這是當年拴在素衣腳踝的辟邪鈴，此刻卻在慕昭靠近時發出悲鳴——鈴舌上沾著的血漬，正與她昨日被鐵木劍割傷的手指同源。

    慕昭揮劍斬斷鈴繩："師兄自重！"碎裂的銅鈴中飄出縷殘魂，沒入她後頸青蓮印記。林默如遭雷擊，那殘魂的氣息，分明是素衣被魔修擄走前撕心裂肺的哭喊。

    暴雨傾盆時，護山大陣再度震顫。林默在陣眼處"巧合"遇見修補陣紋的慕昭，她浸透雨水的道袍下，隱約可見後背新添的鞭痕——與素衣當年被丐頭抽打的傷痕位置相同。尋龍尺突然指向慕昭發間，那里別著的枯草蝴蝶，正是素衣獨創的編法。

    "做我劍侍。"林默將本命劍插進陣眼，劍氣撐起搖搖欲墜的防護罩，"保你不再受欺淩。"慕昭卻抓起潭邊鵝卵石砸向他："你們這些偽君子！"石塊在劍罡中粉碎，簌簌落下的石粉里混著陳飛羽特制的忘憂散。

    三更時分，林默跪在師尊洞府前。他交還劍子令，求換慕昭調入內門。琉璃鏡映出他後背陳年燒傷——那是為護素衣被魔火所傷，而今同樣的位置，慕昭正被翡翠發絲纏繞著沈入寒潭。潭底石碑浮現新陣紋，恰是林默白日教過她的北鬥殺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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